秋后圣上要围猎,国子学也应个景,在后山设了围猎场。
初、中、高三级的学生打乱分配,每级各四名为一组,分为甲至癸共十组。
唐怀芝他们三个都报了名,并且在学正的照拂下如愿分到同一组。
同组的另一个初级生是梨花院的,有些文弱,话也少,全程都跟着他们三个。
中级生和高级生也各自为营,定好正午时分在山下见面,一同清点猎物。
草场上有不少野兔子,还有小狐狸之类的。
唐怀芝骑射俱佳,跟杜文蹊都是队伍的主力。
庄满带着那个梨花院的学生在后面乱射,还自告奋勇地教人家弓箭。
猎了不少兔子之后,唐怀芝便腻了,带着他们往山里跑,想找点儿野鹿、野熊之类的。
林子里都是枯枝,枯枝下面还有陷阱,行进要非常谨慎。
唐怀芝背着箭筒,在林中飞快地穿梭着,像是能自动识别陷阱一样,每次都能轻巧地避开。
他不记得自己进过林子了,但阿沅叔跟他说,罗青蓝很小的时候就抱着他去林子里玩,在辽东,更是三天两头跟着人往外跑。
前面有个身影一闪而过,庄满眼睛一亮,“那玩意儿好大!”
杜文蹊抿着唇,“是只鹿。”
“走!”唐怀芝挥挥手,边轻巧地在林子里跑边解释,“头上系了红巾,是皇家猎场借来的,只有一头,猎中便能夺魁了!”
夺魁二字一出,几个人都激动了。
连梨花院那个男生都蹦了蹦,跟庄满拉着手跟在后面,往旁边包抄过去。
那只鹿跳得很快,唐怀芝只能靠那抹红巾捕捉,紧紧盯着不放。
脚下是枯枝被踩碎的声音,耳边还有风声,少年飞速闪过,在身后拉出残影。
嗖!
一箭射中了后腿,红巾鹿停了一下,继续往林子里跑。
“还挺快。”唐怀芝眯了眯眼,抽出一根羽箭,边跑边搭弓。
弓箭飞了出去,咻的一声,朝着红巾鹿的腹部而去。
突然,旁边也飞出一只箭来,跟唐怀芝的碰在了一起。
红巾鹿受到惊吓,蹿进了林子深处。
“谁?”唐怀芝往对面看去,一棵树后面藏着个人,身上穿着跟他一样的校服。
杜文蹊他们也跟了上来,各自喘着粗气,“跑了?”
树后面那人走过来,正是萧余。
唐怀芝没想到萧余箭术这么好,方才若不是同时开弓,那头红巾鹿很可能是他的了。
一想他平时畏缩的样子,有些不明白,“箭术可以啊,课上为啥要说不会?”
萧余腼腆地笑了一下,“也就那样,碰巧而已。”
唐怀芝握了握他的手,指腹和虎口处都有一层茧子,一看便是苦练过的。
“你师父是谁?”唐怀芝问。
“没有师父,”萧余说话有些拘谨,声音总压得很低,“自己乱玩的。”
唐怀芝还想再问,萧余往远处指了指,“在那边,你去吧。”
远处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唐怀芝只勉强捕捉到了一丝特殊的响动,忍不住对萧余的耳力表示惊叹。
“你不去吗?”唐怀芝问,“咱俩比比?”
萧余摇摇头,“不了,我猎到了也是要给别人。”
“萧墨?”唐怀芝很不理解,“都是萧家的人,怕他做什么?”
“习惯了,”萧余背上弓箭,转身往林子里去,“再不追来不及了。”
唐怀芝一心要猎那头红巾鹿,没多纠缠,迅速往林子里跑去。
杜文蹊跑起来动静太大,怕添乱,自己去旁边追狐狸了。
庄满跟梨花院那个男生累了一身汗,并排坐在枯枝上休息。
还差一刻到正午的时候,林子里的人陆续出来,清点着各自的猎物。
他们组其他人拿来不少东西,杜文蹊自己也弄了好几只狐狸,一块扔在空地上。
“小唐还没出来?”庄满往林子里看,已经没有学生在了。
杜文蹊有些不放心,“去找找吧,别掉陷阱里了。”
“那不能,他进林子跟回家似的。”话虽这么说,庄满还是起身跟上了。
刚走了几步,林子里闪出两个人。
前面那个走得飞快,时不时回头拽一把后面那个。
杜文蹊拉着庄满过去,离他们几步的时候,响亮地吹了声口哨,“哟,空手而归啊。”
萧墨脸色很差,狠狠瞪了杜文蹊一眼,指着空地上一堆猎物,“都在那儿呢,你瞎啊!”
杜文蹊啧啧两声,“一堆小东西,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
萧墨心里烦闷,估计没心情跟他吵架,拽着萧余走了,“真是个废物,一头鹿都抓不到,养你什么用?”
压着结束的钟声,林子里飞一般闪过来一抹红。
唐怀芝挽着袖子,手腕上系着鹿角上那根红巾,手里抓着根粗麻绳。
那头鹿被麻绳绑着,从头到脚缠得严严实实,眼睛还滴溜溜转着。
杜文蹊张大了嘴巴,“活捉啊?”
唐怀芝爱怜地摸摸鹿角,“它好可爱,我看见它哭了,就没舍得。”
庄满吃惊,“那你怎么绑上的?”
“箭尾绑上绳子,站树上射的,”唐怀芝拍拍胸脯,“我很会爬树。”
庄满想象着唐怀芝在几棵树顶上来回跳跃的场景,忍不住啊了一声,“我也要学!”
猎物登记完毕,萧墨那组总量拿了第一,多数猎物都是他打的。
杜文蹊却不信,“肯定抢的萧余的。”
唐怀芝猎到了红巾鹿,是此次的魁首,赢到了一把很精致的弓。
午后,学生们没急着回去,大都留在后山猎场休息。
“这可是圣上用过的弓。”杜文蹊小心地摸着。
庄满往那边看看,一脸得意,仿佛夺魁的是他自己,“那姓萧的要气死了,真解气!”
杜文蹊一说这个就火大,“昨儿朝堂上,圣上把长林军给萧望了,说是罗将军不在,暂由他统领。”
“还好不是青宁军,”庄满咬咬牙,“长林军才几个人。”
青宁军是罗青蓝的亲信,跟他很多年了,除了唐将军的部下,大盛最强的便是他们。
长林军是前几年刚编的,本来由罗青蓝跟庄蔚带着,太后早盯上了这块肥肉。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杜文蹊磨磨牙,“萧望会带个屁的兵。”
庄满一脸忿忿不平,“六哥说萧家早就培养势力了,萧望打定了要夺权,谭乔声殿试第一,他没争过,又开始打武将的主意。”
杜文蹊轻哼一声,“有唐家呢,萧家算个屁!”
杜文蹊一个屁没放完,脑袋被小石子砸了一下。
他捂着脑袋大喊:“天上掉东西没完了是吧?”
唐怀芝捡起石头,上头绑着个纸片,“上面说,萧墨要在国子学后巷堵咱们。”
“这回非揍他不可,”杜文蹊攥攥拳头,“这谁给报的信?”
唐怀芝四处看看,周围都是小树,树干不粗,不足以藏人,“不知道,反正身手不错。”
既然萧墨要堵他们,他们也不愿意受这个窝囊气,三个人商量一翻,决定去后巷埋伏。
唐怀芝上了房顶,趴在围墙上用弹弓。
杜文蹊在巷口藏着,等萧墨被击中,便过去摁着人揍一顿。
庄满则在外面晃悠,当个诱饵。
散学的时候,萧墨果真带着那俩跟班过来了。
庄满拔腿就往巷子里跑,几个人赶紧追了进来。
纸包包着面粉,弹弓射过去,正好打中萧墨的眼睛。
杜文蹊一肚子火,拳头抡圆了招呼。
三个人都趴地上不动之后,唐怀芝跳下了围墙。
正准备走,巷口又过来几个人。
唐怀芝定睛一看,是之前那几个武学的人。
杜文蹊差点儿蹦起来,“打不过就叫人?”
原本平衡的局势瞬间被打破。
杜文蹊这种擅长近战的倒还能撑,唐怀芝这样的“弓箭手”就完全局限住了,弹弓都拉不开。
他身手不错,开始还能闪躲,但巷子实在太窄,对方人又都壮得跟堵墙似的,最终还是被人摁住了。
这种被人摁地上打的经历,唐怀芝还是第一次,每一拳都是实心的,很疼。
他尽力抱着头,弓腰护住肚子,让肩膀和手臂去承受。
两边墙很高,只有上面有阳光照过来。
唐怀芝往庄满那边看了一眼,萧墨正向他身后扑过去,手里闪过一道寒光。
真卑鄙啊!
唐怀芝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压在他身上的人,扑过去抱住了庄满,手臂护住他的胸口。
混战没多大会儿,杏花楼的几个小倌经过,大惊失色,站在巷口喊叫着。
萧墨回过神来,扔下手里的匕首,“快走!”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金珠瑞兴看见唐怀芝身上的血,险些两眼一翻昏过去,赶忙让宝庆去请贺太医。
贺恂初提着他那个小药箱过来,一看唐怀芝的脸色,摸了摸额头,“发烧了啊。”
“我说咋热乎乎的,”唐怀芝笑笑,伸出胳膊,“先给包扎一下吧,好疼啊,快忍不住了。”
贺恂初一看,手臂上好长一道刀伤,还挺深,手腕也红肿着。
他有些吃惊,“这要是以前,你早哭鼻子了。”
唐怀芝咬咬嘴唇,“这算啥,小事儿。”
罗青蓝不在,除了有时候晚上偷偷哭一鼻子,唐怀芝已经很久没在人前掉过眼泪了。
伤口处胡乱包着块布,像是衣裳上撕下来的,被血粘在伤口上。
贺恂初慢慢给他撕开,唐怀芝龇牙咧嘴地忍着,两条眉毛都快碰一起了。
“这伤啥时候好啊?”唐怀芝很担心,“能在青蓝哥回来之前好么?”
贺恂初一脸凝重,“放心,你青蓝哥一定会揍你的。”
“不会留疤吧?”唐怀芝道,“给我点儿祛疤的药,一抹就复原的那种。”
“我是太医,不是神医。”贺恂初叹了口气,开始给他一圈圈缠着纱布。
“人家不都说你是...天爷!回来了!”唐怀芝外衫都没来得及穿,三两步蹦出房门,往院子里冲。
门口有动静,甲胄的声音!
纱布还没来得及剪,一卷纱布拖在身后,拉出去很长。
贺恂初在后面追,差点儿踩到摔跤。
唐怀芝眼圈都跑红了,看见罗青蓝的那一刻,眼泪唰地涌出来。
罗青蓝刚到二门,看见他跑出来,站在原地对他张开了胳膊。
唐怀芝嗖地扑过去,抱住罗青蓝的脖子,往他身上一蹿,腿紧紧缠上他的腰。
回来啦!
活的热乎乎的可以抱的青蓝哥!
罗青蓝笑着抱住他,快步往宝镜堂走。
贺恂初看着这场面,悄悄抹抹眼泪,默默跟在后头一圈圈卷着拖出来的纱布。
“你咋瘦了?”唐怀芝抱着罗青蓝的脖子不撒手,“都说你受伤了,伤哪儿了?”
“话真多,”罗青蓝在圈椅上坐下,两手捧着揉揉他的脸,“让我看看胖了没?”
“没胖,”唐怀芝的脸被他揉得变了形,“我又长高了。”
罗青蓝松开手,在他额头上摸了几下,有些烫手。
贺恂初卷着一坨纱布进来,跟罗青蓝对上视线,马上跑过来,“寻常发烧而已,伤口发炎了,这就给他退烧。”
罗青蓝眉头一皱,这才发现唐怀芝身上连着的纱布,顺着往手臂上看,“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