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服务员正在收拾柜台，看样子准备打烊。亚萨利格敲敲桌面，柜台后面，娇小的女店员头也不抬地说：“休业时间。”

“你误会了，我只是来问问，呃。”亚萨利格停顿片刻，思考该怎么向这个姑娘解释。“我来问问我的弟弟，对。我的弟弟，他有没有来过这里？大概比我矮一点，头发有点白色，带着一副这样的眼镜。”他用手在眼眶周围比划出圆框眼镜的样子，又比对着他的身高，大概表现了一下阿玛罗尼的身高。

女店员整理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稍微歪头，眼神飘向天花板，似乎在努力回忆今天的顾客里是否有这么一号人物。

答案当然是有，毕竟白头发加戴眼镜，两个特征同时具备的顾客可不多。

“他是来过，不过大概两个小时前就已经走了。哦对，他是跟着一位女士一起走的。”

“那位女士长什么样？穿着什么衣服？”

在店员回忆的同时，亚萨利格也在全力搜寻自己的记忆。他自从来到斯德哥尔摩就一直深居简出，哪怕是上班都保持两点一线，没理由招惹什么不该碰的部分。他这半年来唯一一次出格的行动是出去活络筋骨的时候把阿玛罗尼抬回来，除此之外，他甚至没有踏出过瑞典本土。

“穿着红色连衣裙，驼色大衣，金色头发大概扎起来这个样子。”女店员在耳边比了个低马尾，继续说：“她好像还带了个手提袋，提前预订了位置，但是进来就跟你弟弟拼桌去了。哦，他们两个最后还是一起出去的。”

那就是那个女人带走了阿玛罗尼。亚萨利格咬住中指关节，反复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他还不能确定是谁，他需要更多细节。

“还有呢？不，等等，我能不能看一看她在这里的消费记录？她既然是预订，一定有记录吧？”

一个人选从他的记忆中脱颖而出，现在他只需要一个证据来证实这个人的身份。

女店员有些为难，店内确实有消费小票的存根，但现在来寻找未免太过麻烦。

亚萨利格闻言只是摇摇头，对女店员说：“我来找，我会找到。告诉我她点了什么？”

“嗯，应该只有一杯卡布奇诺？”

面对亚萨利格执着的眼神，女店员也只好让步，找出了今天那一摞消费小票的存根。亚萨利格对她点头致谢，拿起存根随便找了个座位开始翻找。卡布奇诺，卡布奇诺。点了卡布奇诺的人这么多，一个个人名被他扫一眼然后丢进垃圾堆里。他的动作称不上有耐心，女店员站在后面，不敢多说什么，也不敢随意动弹，只是把亚萨利格堆在旁边的已排除对象收集起来重新钉好。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找到了，爱洛伊丝?伯尔曼。”

这个名字和记忆里那个顶着一头规矩盘发、总喜欢用蔑视的眼神扫视小辈的美国姑娘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爱洛伊丝，亚萨利格反复咀嚼这个名字，一时间实在想不出到底做了什么能把她给招惹过来。她想要从兰斯顿家得到什么吗？但他自己已经脱离了兰斯顿。还是说，她的目标是他自己？不，如果她的目标是自己，那么以爱洛伊丝的地位权力，早已足够向脱离家族庇护的他施压，没必要再多带上一个阿玛罗尼。再说了，亚萨利格敢确信，这两个月内阿玛罗尼的存在绝对不可能泄露回本家那边，爱洛伊丝有什么理由带走一个看起来和他毫无关系的人？

“……好像真的有。”

亚萨利格焦急啃咬中指关节的动作突然停下。

如果爱洛伊丝没想那么多，就是冲着阿玛罗尼来的呢？

龙族已经接近两百年没有新生儿出现了，阿玛罗尼不管是被带回本家还是带去伯尔曼的领地，都会被当成新物种研究。如果再被他们发现阿玛罗尼是由人转变为龙的话，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场面？

亚萨利格不敢往下想。他还没想出来阿玛罗尼的存在是如何泄露的，他甚至不能确定阿玛罗尼的信息还剩什么尚未泄露的部分。那群老东西向来疯狂，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该死，她会选择往哪里走？”

他立刻掏出手机，又停了下来。斯德哥尔摩附近的飞机场有好几个，全部查一遍基本不可能。布罗马不飞国际航班，那么她最有可能选择的是阿兰达这种大机场，方便混淆视听的同时，也能一定程度上利用机场里的普通人做挡箭牌。

查询阿兰达机场最近的航班。排除掉立刻起飞的，排除掉今晚十二点以后的，剩下可选范围有三班。

还来得及，如果他稍微走一点不太寻常的道路飞过去的话。如果航班已经起飞，他就必须抢先抵达目的地。在空中拦截并非不可行，只是善后工作太麻烦，亚萨利格可不喜欢。

女店员看着亚萨利格那被啃的血肉模糊的手指，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当亚萨利格的侧脸转过来面对她的时候，她的惧怕更是抵达了巅峰。

竖瞳，獠牙，鳞片，这不是人。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尖叫，否则这非人的怪物也许会将她当做饭前开胃菜。可她的嘴像被胶布粘住，张不开，发不出声音。她必须承认，当她被金色竖瞳盯住的那一刻，她的呼吸甚至都要停止。

那是金色的深渊，要将她的灵魂吞入。

亚萨利格并没有刻意的想对这个可怜的姑娘做什么，这只不过是龙与生俱来的天赋。蛊惑人心，骗取姓名，然后彻底支配对方。不过正因如此，被龙所注视才不是什么好事情。

好在亚萨利格的失态也没有持续很久，意识到自己现在仍在外面并且身边有人类，他双手在脸上一抹，收起鳞片，重新拟态。看着瘫坐在地上，不断颤抖的女店员，亚萨利格走过去，右手扶住她的肩膀，凑近她的耳边说：“你该醒了，小姐，别把自己困在噩梦里。”

这句话带着风铃的脆响，把女店员拉回现实。她趴在柜台上，没有什么金色的竖瞳，没有来翻找票根的男人，她似乎只是在店里睡了一觉。她晃晃不甚清晰的头，提起随身的袋子，锁上门离开咖啡馆。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爱洛伊丝的消费记录被替换成了一张白纸。

22：05，阿兰达机场，飞机准时起飞。爱洛伊丝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享受着这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头等舱。

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她掀开眼皮，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抬手拦下了走来的乘务人员，说：“你好，请问我们还有多久能到伦敦？”

“带着那么沉的行李，怎么能走的快呢？”

回答爱洛伊丝的是年轻女性的声音。她抬起头，少女正在把帽子摘下，对她礼貌的微笑。

“初次见面，爱洛伊丝?伯尔曼女士。我是达芙妮?莱特，作为狄俄尼索斯先生的代表来见您。”

妆容艳丽张扬，镶嵌在这张年轻的脸上，却没有违和感。空乘人员的衣服不影响她如同在宴会上一样虚虚提起裙摆，两腿交叉行礼。指甲精心做过，修剪较短，不会阻碍她的工作。

“那么，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爱洛伊丝睁开眼睛，右手靠在扶手上，漫不经心地抬起左臂，转动手腕，活动手指。

达芙妮坐在过道对面的座位，变魔术一般从座位下面翻出平板，解锁，一边操作一边说：“他希望能和您带着的那位先生见个面。”

“我买的单人票。”

达芙妮从屏幕上移开目光，熄屏，坐正，说：“狄俄尼索斯先生告诉我，您的影子里关押着另一位旅客。”

爱洛伊丝打了个哈欠，又重新窝回座位里：“他呀，恕我不能遵从。家里人可希望见到这个孩子了，如果那位狄俄尼索斯先生想见他，可以等他回家之后。”

“这不行。我这次来，如果空手回去的话，先生会责怪我。”

“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莱特小姐？”爱洛伊丝冷冷的说：“完不成任务是你的问题，我没有义务因为那位先生的安排而做出什么让步。”

达芙妮抱着平板身体前倾，笑得灿烂又可爱，像是得知放假没作业的高中生，说出来的话却是完全相反的态度：“啊咧，这样啊。那我只好动用一些不太……可控的手段了。毕竟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你们那样呼风唤雨的能力。”

“事先声明，头等舱我全包了不代表后面的部分没有人。”爱洛伊丝甚至都没有因为她话语中隐含的威胁而动弹。对一只龙来说，爆破无济于事，她能飞，龙鳞也难以被炸药击穿。她指了指达芙妮脚下延伸出去的那根线，问：“你真的要用那个吗？”

达芙妮的笑容更灿烂了。

“当然，伯尔曼女士。爆炸是艺术的一部分。”

然后，她按下了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