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环境昏暗,沈时遇这才发现他们身处一座假山之中,奇异的怪石堵住了出口,周围杂草丛生,将密道的入口完全遮掩。
沈时遇从缝隙中望出去,一眼便猜到此处是哪儿。
皇宫御花园。
周围绿树成荫、杂草丛生,这一座小小的假山藏于其中,难怪多年来从未被人发现。
不多时,那道防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究竟是谁偷偷摸摸躲在后面?还不快出来。”
同样稚嫩的嗓音,听着年岁比他们大不了多少,语气却透着嚣张。
这位大抵就是尉公侯之子顾骁,萧离未来最为得力的副将。
那时,两位年轻气盛的少年刚去往前线,有耗不完的体力,在战场兵刃相接、无往不利,风极一时。
萧离是年少成名、战功赫赫的将,顾骁便是他英勇善战的兵。
沈时遇并未立即出去,他想先确认与顾骁对话的是谁,对萧离是否有威胁。
这时一道稍显稳重的嗓音响起,“我瞧着附近没有人,是不是有猫跑过去?”
听着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又能在皇宫行动自如,大概率是皇子。
沈时遇暗自猜测,这会是哪位皇子。但贤安帝子嗣单薄,书中对此描述并不多。
顾骁却十分警觉,单手拦在萧允身前,神情凛然,“什么人胆敢偷偷摸摸躲在后面冲撞了三皇子?”
三皇子——未来的端王,性情温良,从不参与皇位之争,多次躲过沈贵妃的毒杀,却也因此落下了病根子,因其不露锋芒的性子,堪堪活到了大结局。
无站队。
无夺嫡之心。
是个可拉拢的对象。
正当沈时遇兀自斟酌时,听到动静的侍卫匆匆赶来,掏出剑想上前查看。
这个入口暂时不宜暴露,沈时遇便带着萧离拔开杂草钻了出去,随即又将洞口掩好,假装是藏身于假山之后。
他们走出去时头发凌乱、衣着狼狈,乍眼一看像两个小叫花子。
在场之人不禁一愣。
皇宫守卫森严,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这两个小叫花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时拿不定主意,等着后面的萧允发布命令。
萧允却是一怔,“五弟?”
自萧离被沈贵妃收养后,便没再自由出入过东宫,所以宫里许多奴才都不曾见过这位小太子。
但三皇子今年一十有二,比萧离年长了五岁,萧离出生时他正是天真活泼的年纪,一听说自己有了弟弟便迫不及待想要去看,自是见过几面的。
只是如今一别多年。
萧允不敢置信地走向萧离,不知他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顾骁惊讶地看一眼萧允,便打量起了面前这个小叫花子,很难将他的身份与尊贵的太子殿下联想在一起。
明明他爹说太子是储君,尊贵无比,自当好生栽培,不可与他们这些公子王孙相提并论。
可为何如今竟是这般模样?
察觉到萧允有靠近的意图,萧离下意识皱起眉,眼神提防,牢牢抓紧了沈时遇,动作间已然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这时侍卫冲上前想挡到萧允跟前,被察觉到威胁的萧离狠狠吼了一声,他将沈时遇护在身后,举止俨然有了攻击的势态。
察觉到萧离本能流露出的防备与敌意,萧允第一时间抬手拦道:“你们别动,都往后退。”
侍卫后退了两步,萧允神色肃穆,“退到我身后。”
侍卫面面相觑,不得不退至萧允身后。
直到察觉萧离身上攻击的意图减弱,萧允才出声安抚,“别怕,我是你三哥,你出生时我还抱过你。”
他皱眉不解,“父皇说你被贵妃娘娘收养,平日都在东宫读书上课,为何会弄成这般模样跑来御花园?”
沈时遇在一旁观察他们的互动,瞧着萧允的关心不似作假,在萧离皱眉表现出抗拒时,适时出声,“殿下,这是三皇子,是您的亲哥哥,他对您没有恶意,不用担心。”
萧离对沈时遇有种盲目的信任,对上那双平直无波澜的眼睛,不知为何身上的攻击性就减弱了。
萧允见状这才将目光投到沈时遇身上,不知意味地打量他,这时后者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倏然转过来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
看着沈时遇那双不掺杂质的眼睛,萧允愣了下。
本能的直觉告诉他,沈时遇不简单。
可他对萧离似乎并无恶意。
萧允便放心了些,上下打量过他们脏兮兮的衣着,不禁拧眉看沈时遇,“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里的动静闹得不小,很快便吸引来了附近的宫人,瞧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沈时遇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便长话短说:“殿下,请您帮帮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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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得到消息的刘央匆匆带人前往御花园,在他赶到之时,三皇子萧允正背着手,脸色凝重。
他心知事情败露,立刻上前,“三皇子吉祥。”
刘央是沈贵妃身边的红人,平日跟在太子身边伺候,地位比其他奴才都高些,对于他乖张的行事作风,萧允也略有耳闻。
自他逐渐长大,母妃便多次语重心长地告诫他,平日出行一定要小心,外面的东西别胡乱吃,千万别惹沈贵妃,自然连她身边的奴才也避之不及。
要是放在寻常,萧允是绝对不愿同他多说一句话的。
但作为萧离的兄长,他又岂能坐视不管。
此时也只能拖一刻是一刻。
萧允端出架势,“刘央,你平日里就是这般照顾五弟的?你可还记得他的太子身份!”
刘央立刻俯首,“三皇子,您可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就是忘了什么也不敢忘记太子殿下尊贵的身份。”
他眸中闪过一丝阴狠,面上却带着微笑,“三皇子,您是有所不知,贵妃娘娘近来给太子殿下找了位伴读,自打这小伴读来了之后啊,这小殿下的心思是一点儿没在读书上,日日想着法子偷溜出来玩。这不,这回又偷偷跑来了御花园。”
刘央满是愁容,“今日殿下还有功课,这会儿太傅都在书房等着了,一听说殿下溜出来的事,娘娘那是急得不行,好生训斥了奴才一顿。奴才这不才匆忙赶过来想将殿下带回去。”
说着他朝身边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他们便朝萧离和沈时遇走去。
这些都是沈贵妃派来的人,就是怕找萧离的途中出什么差池,所以下了死令,必要的时候直接强行带走,否则萧离的事情一旦泄露出去,便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见他们当着自己的面都敢胡来,可想而知沈时遇刚才所说非假,萧允立刻想上前拦下,“大胆,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刘央适时挡到他跟前,“三皇子莫激动,您千金之躯,务必要小心,若是磕着碰着,奴才可担待不起。”
见状,萧允身边的侍从立刻掏出剑站到他跟前,同样虎视眈眈地看着刘央。
刘央倒是不在意。
一个不受宠的妃子诞下的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
与他们贵妃娘娘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些侍从也只负责萧允的安全,而他只需要顺利将萧离带走既可。
另一边见人逼近,萧离挡在沈时遇跟前仍试图抵抗,然而他力气再大终敌不过几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很快便被桎梏。
他被禽制着双手,还不忘朝沈时遇的方向死死挣扎。
经过一夜的折腾,这会儿沈时遇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他被人提起来时,脑中一阵晕眩,思绪也开始混沌,双目逐渐失焦时他看到拼命朝他挣来的萧离,无声张了张嘴,“殿下……”最终失去了意识。
场面一片混乱,萧允深知自己能力微薄,已无他法,看着拼命抵抗的萧离,逐渐红了眼眶。
而余光的某处,那儿的顾骁早已没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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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注意的角落,一道身影飞快地奔出皇宫,他一路跑向公侯府,马车在自家小公子身后穷追不停。
车夫在一旁驾着马车喊:“公子,要不您还是坐马车吧。”
马车在街市限行,需要绕行,哪有腿快。顾骁转身便抄了条近道,转眼间就将自家马车遥遥甩在了身后。
一路狂奔到家,顾骁连气儿都顾不上喘,“爹,出大——”
“爹个屁。”尉公侯看到他就来气,“天天就知道逃课,你还有脸喊爹。”
顾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匆匆打断尉公侯的话,“爹、爹,您先听我说,这次真有大事。”
尉公侯冷着脸教育逆子,“你这么屁大点的孩子,一天天能有什么大事?还不回书房把你上次欠的功课补完……”
“是有关太子的!”顾骁直接咆哮了一声,见他爹终于安静下来,他才道:“太子殿下被贵妃娘娘软禁了,已经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尉公侯大惊失色,往门外瞥一眼,低声呵斥,“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顾骁反驳道:“我今日和三皇子在御花园散步,亲眼看见的。”
虽说顾骁平日做事不靠谱,却从不妄言,更何况事关太子,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胡言的。
深知儿子的秉性,尉公侯脸色凝重,“随我来书房。”
“还去书房!您再不去救太子,太子就没了。”顾骁受不了亲爹的磨蹭,急得跳脚,“今日他是偷偷溜出来的,我回来的路上还看到了刘央,您也知道他是贵妃娘娘的人,做事不择手段……”
一刻钟后,尉公侯脸色凝重,匆匆离开了府邸,赶往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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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太过招摇,刘央便想将沈时遇带回东宫再处置。
只是经此一出,萧离的事难免被传出去,他需得去一趟沈贵妃那儿,将事情禀报清楚。
于是在岔路口,刘央停下了脚步,瞥一眼昏迷的沈时遇,朝身边的小太监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带回去。”
小太监应声,“是。”
随后刘央便离开了。
侍从不宜在东宫久留,未免萧离闹事,他们先将人带回芳华殿内捆好才离去。
沈时遇已经昏迷,处理起来不费劲,来顺便派了一干太监在芳华殿外守着,自己则领了一个太监带着沈时遇去了后院的偏房。
到了偏房,小太监递上白绫,来顺接过看着沈时遇安静的睡颜,不甘心就这么让他在睡梦中安然死去。
于是他拍了拍沈时遇的脸,又掰开他的眼睛检查,看着沈时遇扩散的瞳孔确认他是真昏迷后,命身旁的小太监去打盆水来。
小太监奉命前去打水,屋内便只剩下来顺和昏迷的沈时遇。
此处偏僻,来顺等了一会没等到小太监,正要出去找他,便听见门外传来动静。
来顺不耐烦地回头,“打盆水怎么打这么——”
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来的是萧离。
他衣着狼狈,袖子被血色染尽,眸中死气沉沉的一片。
不知为何,来顺从脚底升起一股凉意,他吞了吞唾沫,虚张声势,“你这畜生,我明明记得将你捆好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这帮没用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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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时赶回来的刘央不见萧离的影子,当即大发雷霆,带着一行人往后院赶去。
一到偏房,果然看见萧离正将沈时遇搂在怀中,神色戒备。
他脸上有伤,身上更是血迹斑斑,看起来惨不忍睹。
看到刘央踏进来,那双灰暗的眼睛一瞬间透出嗜血的残忍,像是恨不能将他啖食殆尽。
确认萧离在此,刘央反而平静了,如今外面流言四起,御花园的事迟早会传到贤安帝耳朵里,当务之急便是先将沈时遇这一不可控因素弄死。
时间紧迫,刘央不欲多和萧离开口,便想上前从他手中夺过沈时遇。
刘央是被安排跟着沈贵妃进宫的,净身前也是自小习武,手上劲头比一般太监了得,与萧离过招几下便将其制服,而后命人带走沈时遇。
看到沈时遇被人扛走,萧离拼了命地挣扎,力道之大,刘央一时间竟难以招架,索性也下了死手,禁锢住他双手,将萧离的脸抵到桌沿。
见挣扎不开,萧离反手朝他身上挠去。
自打进宫,刘央便没再舞刀弄枪,干过重活,将自己养得细皮嫩肉,被萧离这么一抓一挠,白皙娇嫩的皮肤立刻渗出斑斑血迹。
见状,刘央怒气更甚,抬手就想往萧离身上招呼,“好你个小畜生,我好生养你教你,你竟敢……”
巴掌堪堪落下之际,门外响起年迈而声色俱厉的一声,“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