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甄潆涟的住处，小刘回去以后汇报的时候就提了一嘴。

“宁荣二府。”男子一身宝蓝龙袍，手中盘着个玉把件，心中思量，宁荣二府和他们家的姻亲古旧如今还能在内庭插的上手的势力。想来想去，又听到外面传：“凤藻宫娘娘送了老鸭汤来。”

“不见。”他不耐烦。

戴权弓腰低眉：“是，老奴这就去打发了。”

“等等。”

戴权脚步一顿，又转过来静听吩咐。

皇帝沉吟片刻，还是道：“叫她进来。”

戴权知趣地放轻脚步，到门口传贾元春，贾元春一身华服丽妆扶着抱琴的手，跟着戴权就进了殿内。

贾元春进来以后微微福身：“陛下万福。”

“爱妃免礼。”皇帝温和道，眼神看向戴权，“戴权，还不扶住娘娘。”

戴权这老太监忙伸出手，贾元春虚虚扶了一把，心中暗暗高兴，莞尔一笑：“多劳公公。”

“娘娘折煞老奴了。”戴权笑眯眯地把贾元春扶到皇帝身边，等她从抱琴手中接过老鸭汤，倒出一碗，温言软语：“妾听说陛下近日忙于政事数日不曾休息好，最近又天干气躁，所以就亲手炖了这老鸭汤，最是清火润肺的，陛下不嫌弃就尝尝？”

皇帝眼神微暗，转瞬又挂起笑意：“爱妃一片心意，朕领了。”

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转而拉着贾元春的手：“宫里仆从多不胜数，怎么还要你亲自做这些事？”

贾元春笑得越发甜蜜：“陛下的事，妾不愿假手于人。”

皇帝神色不明：“果然忠心体上，你是个好的，不负父皇母后颁下恩旨的慈心。今日父皇的身体可好？”

“父皇他老人家一切都好，今日还宣召忠顺王爷进宫说了半日的话，精神很好。”贾元春回道，不明白这等事皇帝自己能知道的为什么问自己，难道还有什么自己知道而皇帝难以知道的？她勉励思索，想到什么，又试探补充道：“忠顺王爷走的时候好像很高兴，但是甄贵太妃脸色不是很好。”

皇帝听了，不置可否，只说：“你这身衣服料子都是去年的了，何必这么俭省？正好库房里还有今年进上的料子，朕看那匹霞光锦和珠光缎很衬你，给你裁两身新衣裳。”

贾元春心道这话说对了，陛下都关心自己了，愈发要在陛下面前留个好印象，陛下平日也不爱奢侈，更要做个不计较吃穿的节俭模样，道：“妾这身也没穿两次呢，还是上好的江南贡缎，陛下为天下万民每季少做四套衣服，妾也难以安心享用那些绫罗绸缎。况且，这些东西妾幼时倒还喜欢，家里常有的，近些年也不怎么爱了，多读两卷书心里更踏实些。”

实际心里道：我这样说，陛下必定觉得我和那些只想吃穿的庸俗女子不一样。

皇帝，心中更不痛快了。

心想：你小时候喜欢这些，如今不爱了，是现在不缺了才不爱了，还是小时候家里多到都不觉珍贵了？

不过这都是小事，皇帝心里不痛快不超过一秒，就转而安抚道：“这等事也关系不到后宫，你们该如何还如何，平日里多去两宫请安，侍奉于父皇母后膝下就是为朕分忧了。”

两人在澄心殿你侬我侬一番，皇帝就又要批折子了，贾元春坐着鸾與回到后宫。

今晚，皇帝独自宿在澄心殿，拿着小刘交上来的密报，在那运气。

本以为是荣国府把手伸进来，四王八公势力盘根错节他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左右都是秋后的蚂蚱，谁想到这个平民丫头之前竟然是薛家的丫鬟，什么时候一阶商人竟然也能截留皇室贡品？

左右睡不好着，在澄心殿批了一夜折子，第二天就被上皇叫过去，名为关怀实为敲打：我还活着，你一夜不睡看折子是想夺权吗？

皇帝能怎样？只好加恩老臣，启用旧员，把王子腾又升为九省都检点，虽然官大，但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中央。连他举荐的贾雨村都在原本的官职上再兼一个巡按御史。

上皇满意了，打发皇帝去上朝。

另一边，皇帝的探子正好听见王夫人跟薛姨妈借银子盖大观园，一借就是四十万两，薛姨妈虽说犹豫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取出来眼也不眨的就给了王夫人，连个借条都没有。

临走时，薛姨妈还出来送，王夫人拉着宝钗的手，别有深意地说：“我就爱宝钗这样的品格儿，随分从时，讷言守拙，这才是闺阁本分。我就不爱那等轻狂样子。”

宝钗羞涩低下头，腮边晕开一片霞红：“姨妈谬赞了。”

王夫人拍拍她的手：“我的儿，你的好处姨妈心里都记得。好了，别送了，我走了。”和薛姨妈对视上，两人相视一笑。

暗探咋舌：真不愧是凤凰蛋儿，随便卖卖就是四十万两。

王夫人借完了妹妹的银子，并没闲着，转身去了荣庆堂老太太那里，只说些家中艰难，如今上沐天恩能见元春省亲，是旷古至今从未有过的恩泽。

贾母歪在塌上，闻着屋子里果子熟透的浓香：“我老了，不过是有一日活一日罢了，你们怎么做怎么说，我是全管不了了。”

鸳鸯在旁锤着腿，一声不吭。

王夫人听这话，只当贾母一毛不拔，心中暗骂，这老不死的攥着那么多好东西，不给后人用，难道要带到地底下去不成？只是省亲别墅才筹措了四十万两，本来想从黛玉那探一探林家最后的一笔家资，可是林黛玉总不接茬，也只好再想想别的办法。

于是陪笑道：“元春自小也老太太膝下长大的，如今周贵人吴贵人家里都已经动工了，只有咱们木料都买了放那白搁着。实在我是个没能为的，娘家哥哥远在外边，便想借也远水救不了近火。元春错投了我的肚子，可我想着咱们家便不能像昔日甄家那样六次接驾，总归人家一家团圆的时候，我的元春也能回来看看老祖宗，看看她兄弟们。”说着，眼泪就下来了，王夫人用帕子捂着脸，低泣。

又道：“如今圣上春秋正盛，好容易宫里出了这个恩旨，若是错过了这一次，谁知下一次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若是周贵人这样的贵人都能省亲，元春却不能，我们荣国府出去，对着亲戚又怎么说呢？”

贾母本来就是听说她从梨香苑来，想抻一抻王夫人，叫她知道这府里自己还没死呢！谁知她对自己的话全不搭腔，只说些元春若是不能省亲，府里的面子等等。无非就是想说元春如今才是荣国府的脸面，自己要是为了宝玉好，就该给他姐姐做脸，元春以后提拔宝玉。

贾母对这个大孙女自然也是有感情的，只是在她执意进宫为了家里博个前程的时候，许多慈爱就化为愧疚，总归是家里这些小子们不争气，才累的一个姑娘为家里绸缪。她劝过拦过，无法也就罢了，总归她亲妈都支持，一个老祖宗说多了惹人厌烦。

如今她总算熬出头来了，贾母心酸之余不是不愿意为这个孙女做脸的，只是不愿意王夫人那么得意。

贾母叹息道：“宝玉生下来的时候，还是她大姐姐带大的，也是元春给启蒙，教他读书，以前倒听他大姐姐的话。宝玉也随了他大姐姐，聪明灵性。”

王夫人点头：“可不是嘛！元春刚走那会儿，宝玉天天闹着要找他大姐姐，谁来都哄不好。还是放在老太太这里，才好了的。”

“哪里这么简单，我那时天天拿着书本子给他念，像他姐姐还在家的时候一样，他才渐渐止住了，后来记忆渐渐淡了才好了。他呀，跟他姐姐一样，最爱喜欢念书的人，向来爱说爱笑，从来不爱那等粗苯的，姐弟俩都是刁钻的。”贾母说着说着就笑了，眼睛瞥了王夫人一眼。

其中意味儿，不言而喻。你喜欢的我孙儿孙女都看不上，你家那个薛宝钗自己打的火热，可别祸害我们家宝玉。

王夫人咬牙：“如今宝玉不爱读书，正要有个能督促他上进的在旁边看着，等她姐姐来了，正好跟宝玉说说话，宝玉最听他姐姐的话了。”

贾母心中能督促宝玉上进的，非黛玉莫属，王夫人心中又是另一番看法，林丫头只会跟宝玉一起胡闹，倒是宝钗稳重大方，常规劝宝玉才是好人家的女儿作派。不过此刻不能跟贾母硬顶着，得先弄到她的私房修园子是正经。

“况且，皇恩浩荡，若是咱们不领受恩情，恐怕帝恩空付，元春以后在宫里，不仅失了脸面，也失了圣心呐。”

是啊！贾母听了这话也暗暗称是。上位者给的恩典下位者就要感恩戴德地接着，你要是把他的恩典不当回事，恐怕就是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早晚要栽跟头。譬如她自己，赏了小丫鬟们，她们就赶紧接着磕头谢赏说几句嘴甜话，若是看也不看就甩在一边，那就是轻狂的太过了。

不过贾母嘴上还是要说两句的：“亲戚们在咱们家住着，本不该拿这样的琐事去麻烦人家，宝玉也是贵妃的弟弟，日后有贵妃的面子，他又生的讨人喜欢，焉知日后没有更大的造化呢？依我的意思，宝玉小时候有个道人说了，他命里不该早娶，日后有大造化的。”贾母意味深长看王夫人。

王夫人也是利字当头，之前是被薛家的家财蒙了眼，听了贾母这番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里的想头更大，只想着宝玉又会讨女孩子喜欢，又是公府门第，如今一母同胞亲姐姐封了贵妃，便是公主也配的起了。确实不该太着急，若是元春能早日诞下皇子，宝玉的亲事还要更上一层楼。

心中不由得感叹，还是老太太老奸巨猾，嘴上却说：“老祖宗经过见过的事情多了，媳妇那点微末见识总有不周全，还是老太太说得对，宝玉是命里不该早娶。”

见王夫人明白自己的意思，贾母也不接着卖关子了，叫了鸳鸯拿钥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