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冯斯乐的体质不算好，病好的很慢。
杨馥主理梵音事务，另一边还要每天腾出时间来照顾冯斯乐，忙得脚不沾地，黑眼圈化了妆都遮不住。
好在冯斯乐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只是直到展会前一天，冯斯乐的身体还带着尚未痊愈的虚弱。
杨馥开车都是皱着眉头的：“我代你去主持没问题的，身体原因是不可抗力，媒体不至于太过为难我们。”
冯斯乐摇头：“我想去。”
她这个人固执得很，不听劝。
杨馥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在冯斯乐下车的时候，她又叮嘱道：“要是你在里头遇到不高兴的事，就给我发消息知道吧？你可是大股东，有问题让我给你解决就行。”
冯斯乐无奈地笑了笑，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她未尝不知道杨馥嘴里的“不高兴的事”指的是什么。
但这些话听听也就过了，总不至于真因为私情影响了公务。
古芳斋里，一切如昨。
就好像时光在这里都会变得缓慢。
冯斯乐穿过园林时，仍旧会有师姐师妹们热情地打招呼：“冯小姐，好久不见。”
她也含笑着一一回应。
小付永远是里面最最热情的一个，看见冯斯乐就往上扑。
真到了人前，又会保持几分礼貌的距离：“冯姐姐！你好久没过来啦！”
冯斯乐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最近有事耽误了。”
“这样啊。”小付似懂非懂地点头，乌黑的眸子滴溜溜地在她脸上转，关怀道，“你是不是生病了呀？看起来脸色好差！”
阳光下的美人，肌肤雪白得近乎透明。
唯独明丽的眉眼间蕴出淡淡的病态，使得她相貌里的攻击性都弱了很多，带出种难以言喻的、弱柳扶风的温软。
美人颦眉都是好看的。
她轻咳几声，掩唇道：“已经没什么事了。”
嗓音里带出些许的哑意。
小付耳朵尖得很，顿时更加担心，思索片刻，拉着她道：“明姐姐最近给我们做了好多药膳，正好你过来，我们一起去喝点吧？”
冯斯乐的笑意滞了滞。
小付没拉动人，再接再厉：“明姐姐手艺很好的！你放心！”
“小付，你先放手，我有点难受。”冯斯乐拍了拍小付的肩，拧起眉头。
她本就苍白的脸上闪过难言的痛苦。
小付顿时不敢再拉她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手足无措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头。
见她不再提及药膳的事情，冯斯乐悄悄地松了口气。
“没关系，我今天过来有要事，先去忙了。”
美人走路的背影都透着几分虚弱。
小付担心极了，连声道：“你慢着点儿呀冯姐姐——”
冯斯乐也没回头，只是朝背后挥了挥手。
小付目送着她进了苏馆长的办公室，方才松了口气，正想着要去做点什么，却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有人规行矩步地走到她的身后。
目光悠远地注视着不远处。
那个踽踽独行的身影刚刚走过的地方。
小付讪笑起来：“不好意思啊师姐，我……忘了说了……”
展会将启，所有流程因为冯斯乐生病，转而交接到了杨馥手上。
冯斯乐坚持要主持展会，这两天一直在着急忙慌地练习着各种流程，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到古芳斋来检查要用到的各色展品。
她见过图片，但实物并没有完全过眼。
而展品除了她的新系列作品外，是还包括了梵音新秀设计、古芳斋复原改良的服装，也是梵音开拓新产品线的重要开端。
这事儿原本该联系明静檀，她才是合作中古芳斋的主要负责人。
但冯斯乐的的确确一时半会儿不想见她。
所以就联系了苏馆长。
左右苏馆长也是作为监制，负责监管古芳斋这边的质量的。
展品的质量果然都不错。
饶是冯斯乐带着最挑剔的眼光去看，都在质量上挑不出任何问题。
——至于设计的美感，那就得交给大众见仁见智了。
忙活着清点完所有的展品，冯斯乐苍白的脸庞都被累出了红晕。
苏馆长也很忧心：“你真的没事儿吗？明天的展会可不轻松。”
冯斯乐咳嗽几声，略显勉强道：“没事。”
但她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她本来是纤秾合度的体态，病了一场，瘦得飞快。
眼看着原本就尖巧的下巴快要变成扎人的锥子，不盈一握的腰肢仿佛随手就能折断。
苏馆长也是量体裁衣的好手，上下打量一番，就看得出她瘦了多少：“你这衣服都大了不少，还有合身的穿吗？”
冯斯乐这次没再嘴硬，摇头道：“过段时间就长回来了。”
她这人本就偏好修身的款式，瘦了就显得尤为明显。
藕荷色的旗袍落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
像是瓷瓶里一枝瘦荷。
不言不语，就已楚楚可怜。
苏馆长叹了一声：“这可不行。明天展会，你一个做衣服的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说出去也不好听是不是？”
聚光灯下的人总是容易被挑刺。
冯斯乐顿了顿，深觉有道理。
“我待会儿让品牌送成衣上门。”
苏馆长睨她一眼，还是摇头：“你自家就是卖衣服的，反而穿别家的衣服，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那我也不是每天都穿梵音的衣服呀。”
冯斯乐犹豫着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现做也来不及了。”
苏馆长双手背在身后，有理有据道：“展会这种场合到底不一样。”
细细想来，这些话不无道理。
冯斯乐也不是一定不愿意接受老人家的好意，转而妥协：“那我待会儿问问，梵音那头的高定有没有合我尺寸的成衣能穿的。”
所谓高定，就是完全按照顾客的需求进行完美订制。
刚刚好的尺寸大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冯斯乐也没真抱什么希望。
苏馆长想了想，为难道：“或许……古芳斋有套衣服可以借给你，撑场子是够够的。”
冯斯乐洗耳恭听。
苏馆长却没准备说下去，转身去了另一个工作间的展柜，捧出来一套衣裳。
是改良旗袍结合汉服元素的设计。
背后有一大片镂空绣制的宝相花纹，露肤度恰到好处。
而腰身掐进去的地方又因为引入汉元素的设计，在背后留了条系带，腰身宽松度的接纳程度很高，也能再收进去。
用料竟是顶级蜀锦，花纹与布料都是极度繁复又不花哨。
设计得很漂亮。
是那种人容易被衣服艳压的漂亮。
冯斯乐惊艳地问道：“这套设计有名字吗？”
苏馆长点头，思索道：“大音希声。”
冯斯乐愣了一下，想要再问点什么。
但苏馆长已经急匆匆地催她去试衣服了。
冯斯乐只好闭上嘴。
大音希声，是冯斯乐的账号名，也是出自《老子》的典故。
——大音希声，大象希形。前者原指世界上最大最美的声音乃是无声之音。
与这套衣服极度繁复的设计似乎并不契合。
冯斯乐从换衣间中出来，便对上苏馆长和小付等人失神的目光。
她顿时笑起来。
华服映衬着美人，交映成辉，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小付和苏馆长等人在此刻迟迟地想着，几千年前能引得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美人，或许就有着这样富丽到了极致的美。
苏馆长叹道：“果然很适合你。”
冯斯乐认同地摸了摸裙摆上的花纹，笑问：“不知道是哪位大师的设计？这得是古芳斋的镇店之宝了吧？”
一是因为设计顶尖，二是因为蜀锦价高。
冯斯乐并未夸张这件衣服的价值。
苏馆长却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有机会的话，我让你们认识认识。”
冯斯乐眼前一亮：“那就先谢谢苏馆长啦~”
她是真的高兴，病态的苍白都因此散去了不少。
正是说点别的事情的好时机。
小付咬牙顶上，试探道：“好像有点地方不太合适，还能再改改——要不我去叫明姐姐过来看一下？她特别会改衣服！”
图穷匕见。
但见的有点太快了。
苏馆长皱了皱眉，悄悄在后头捅了捅她的腰。
小付吃痛，进退两难地看了看苏馆长，又看了看冯斯乐。
冯斯乐挑眉，双手交叉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
小付的表情看起来快要哭了。
苏馆长心里叹息，也主动开了口：“最近古芳斋老是飘着一股药膳味儿，我老太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要不小冯你去帮我去问问静檀？”
气氛安静得令人窒息。
小付已经在试图逃出这个地方。
然而她往外一张望，树下还有另一个她不想面对的人。
小付绝望地抱住了苏馆长。
苏馆长嫌弃地想要把牛皮膏药似的人扯开。
……没扯动。
冯斯乐好笑地开口，余光瞟了一眼窗外：“是她让你们来做说客的？”
小付讪笑：“是……吧？”
苏馆长抬头望天：“我不是。”
冯斯乐点了点头，没说话。
经受不住拷问的小付继续往苏馆长身上黏。
苏馆长被勒得窒息，拍开她的手，继续叹道：“小冯啊，我是看不过眼，但也不是替她说话——就是判死刑，那也是有上法庭的机会的对不对？”
冯斯乐忽然笑起来。
美人面孔带上说不出的刻薄。
“上法庭的机会是她自己放弃的。”
苏馆长匪夷所思地张了张嘴，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付也从苏馆长肩上探出头来，朝窗外投出一个疑惑且深感难以理喻的眼神。
窗外的人接收到没有不知道。
反正冯斯乐接收到了。
冯斯乐托着下巴，笑得眉眼弯弯。
“没长嘴的人可上不了法庭，你们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