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织好那日，我出阁了。
我以我心头之血为焚心开刃，承雷阁的雷珠，还有缚仙链终究是困不住我的。
阁子待久了，走起路来不怎么利索。红雀吓得缩在窝后边探头，见我冲她笑笑，才喳喳的飞过来扶我。
“主子，您……您就这么出来啦？”
我笑话她：“你躲什么，左右劈不着你。”
她小心地瞄了瞄我手里的鞭子，我见她害怕，便收回了腰间。她面色为难，小声道：“可……可这么大动静，帝君肯定听见了，他肯定一会，就要来抓您了，要不，要不咱赶紧跑吧！”
我拍拍她的手按住她，摇头道：“不怕，他来便来了，不会抓我的。”
“你怎知我不会抓你？”
我话音刚落，便听见一个飘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连带着那人的身形也是不清不楚的。可这声音我听过千遍万遍了，我知道这是九天之上最尊贵的帝君，祁安。
红雀小声叫了一声，我摸摸她的头，将她化为原型揣进了怀里。我盯着祁安看了会，东界渐渐飘起了朦胧的雾气。他站在远处，也在看着我。
我垂下眼，对祁安行了礼，叫了声“帝君。”
他仍旧看着我，不语。
我只好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你问我来做什么？”他自薄雾后走出来，接近我，紧紧盯着我问道：“倒是我该问你，你又在做什么。”
他眼神落在我腰间。我微不可察地掩了掩。
“你劈了承雷阁，裂了雷珠，断了缚仙链，”他转盯向我眼睛，“这些都无妨，我再建便是了。可你现在，不回青梧楼么。”
他并没有问我，可确实又是在问我。我咳了几下，压□□内翻腾的血气，好声问道：“帝君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他不答，声音提高了些，皱眉道：“你不回青梧楼么！”
我闭了眼，体内痛楚愈发叫人难以忍受。“不劳帝君挂心，我自有去处。”
我不欲与他多说，便绕过他向前行去。
他不知在想什么，双手不再端着，垂落在两旁，瞧着莫名有些孤寂。我越过了他，他不曾回头。
祁安不会抓我的，我知道。
在承雷阁中受罚的时候，我总觉得，这几百甚至于几千年的时间，祁安从没来看过去我一次，大抵是对我有些失望的。我做了那样的事，不求人原谅，又不曾后悔，祁安便是对我冷淡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可他如今还是来了，他想带我回青梧楼，他想让我去该去的去处。他还是因凡间的事一直对我保有愧疚。
所以他看似是拦了我，却又未曾真正拦我。
亦或是他已经明白，破阁而出的我，早已没有几分可活。即便是再次犯下大错，也都不再是要紧的了。
不过有一点我其实是可以回答祁安的，青梧楼我是要回的。毕竟，我可不能穿着这一身染血的袍子去赴木青言的喜宴，我在他面前，向来是干干净净的。
青梧楼的春苑，乌霜如同我想的一样，招摇得开的极好。哪怕被红雀摘了不少，仍是热热闹闹又挤又争的开了满园。旁边府里偷香伸过来的铃花，被压得抬不起头，我心疼的抬手扶了一株，左右瞧瞧，忽然也觉得很是漂亮。
以前我觉得，我养的乌霜肯定是天下独一的好看，可现在再看其他的花，似乎，也确实是毫不逊色。
我沉默着看了一会，将这株娇花拮了下来，扔在了乌霜中间。浓艳的颜色瞬间被黑白色的乌霜嚼碎，落进土里，再也不见。
不尝情爱，不恋红尘，未曾有过倾尽一切都为了令最初的凝视能变为恋人间的对望的心绪，自是不会明白。爱上一个人，和爱过一个人，都是极为痛苦却又极为欢欣的一件事。我见木青言第一眼爱上他，用自那以后至今为止的所有时间爱过他。我饱尝了这其中的苦痛辛辣，到头来却要看着他用我的付出换来的性命和安稳，在感情路上与我毫不相干的错下去吗？
谁都要我豁达些，看开些。月老也说，我不是他红线的另一端。呵，我不要。要我成全木青言和凝湘，要我甘心，便是蒸干东海水都不能。只要我还在一日，我定不会将他拱手相让。
远处喜乐的声音渐渐近了。我将红雀扔向后边的院子里。她就地一滚化为人形，爬起来揪我的袖子，眼里沁出泪：“带我去，带我去！”我顺了顺她脑袋后的毛，悄无声息地给她下了道禁制。
“你去做什么，你就是只小麻雀，帮不上什么忙的。”我拽了月季别在她的发间，回头看着朱红的轿子打我面前经过，问她：“雀儿，你说，咱们青梧楼，该准备什么贺礼才算合适呢？”
红雀扒拉着我给她戴花的那只手，手背都给她抓出两道印子，她又哭又懵着道：“您说什么呢？还准备什么贺礼，您不砸场子吗？”
不等我回答，她又哭道：“带我去！我也去！”
到底在我身边跟了这么多年，红雀还是了解我的性子。我叹了一声，用新衣服的袖子给她擦净脸，将那朵月季从她头上拿了下来，随手捏个诀，将这朵乌霜化作了一朵花簪，给她插上。
“以后别哭了，这么呛的性子，怎么好动不动就哭呢？”
红雀抽噎了一下，摸了摸簪子，委屈的看着我。
我难得对她柔着脸色，轻声道：“我一个男人，也不知道姑娘家喜欢什么首饰，平日里更没给过你什么东西。未免以后人家说我这主子当得不称职，今儿给你个花簪，留着做念想吧。”
“念……念想？！什么念想？主子您说什么呢？！”红雀哆嗦起来，伸手便要把簪子扯下来。我抬手在她眉心一点，禁制生效。
“红雀，待我走之后，便将青梧楼封了吧。去找祁安，他自会给你安排个好去处的。”
我看着她浑身一颤，张口欲说什么。可是来不及了，她一双眼珠子绝望地瞪着我，随即便缓缓闭上。我偏了头，在她倒下去的瞬间引了阵柔风托稳她，将她送进屋内。
喜队离开了有一会了。我走出府门，抬头看看日华大盛的四方，慢慢跟上去了。
一路走，便是一路的楹花香。再加上喜队行得慢，似是要将这一刻的风光昭满仙界。我追上后便不紧不慢地跟着，一直到了木青言的霖卓阁门前才停下。
木青言着一身红袍淡然地站在那里，供着手对往来的仙人们回礼。霞姿月韵，轩然霞举。我再找不出什么词可以衬出他此刻的风华。他就那么站着，表情也无一个，我所有的情绪便已躁动不安。
“莫急，莫急。现在不是时候。”我压下翻腾的心绪，掐了个隐身诀，趁他不察，飘了进去。
霖卓阁里数不清的仙人坐了一院子，我难得换了身素白的衣裳，不起眼的很，便现了身形，打算随意找张无人的桌边坐下。正寻着间，忽地看到祁安居然已经到了，没坐在正中的位置，独自窝在角落里自斟自饮。
我蓦地便想起，我经过他时，他的身影。
我摇了摇头，径直朝他过去，坐在他身边，夺了他的酒杯便豪饮起来。
“好酒！”我一仰而尽，抬手抹了把嘴，笑了一声。“木仙君府上的酒，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喝到。”
祁安垂着眼，拿起另一只酒盏，问我：“木青言与凝湘仙缘已定。你可知，斩断仙缘线是怎样的处罚？”
我再一笑，又饮一杯：“自是知晓。”
他忽然抬起头定定看我，我亦与他对了一眼。他的眼里含了太多的东西，我也懂得分明，却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无奈朝他一笑，不言不语地闷头喝酒。那边仙人们说说笑笑热闹不已，只我们这边冷淡得像是彼此不熟识一般，酒坛空了一坛再一坛，桌上的佳肴却分毫未动。
等到人声渐散，喜乐复起，仙人们笑眯眯地自觉分坐两侧，木青言牵了凝湘的绣带打我跟前经过时，我才缓缓放下酒杯，亲自再为祁安斟上一杯酒，敬到他面前。
“我今日既然来了，便是想好了后果。祁安，你为帝君，万人之上，众目之下，不必单为我一人而手下留情。”
语罢，我将杯中酒饮尽，解了腰间的玉带，随手一甩，泛着莹黑光晕的焚心便锋芒毕露。我不理祁安难看的脸色，足尖轻点，旋身落在木青言与凝湘面前。
“诸位，打扰了。”
我顾了顾四下，最后将一双眼放到木青言身上，浅笑如常。
“今日木仙君与凝湘仙子这场喜事怕是成不了了，不如，大家散了？”
响彻四际，声震九霄。一语平地风。
众仙人们都纷纷站了起来，扫来一双双明亮的眼。然此刻我眼里只剩下木青言皱紧的眉，与略带惊愕的表情。我盯着他波光潋滟的眼睛，施施然向前一步，手腕一动，焚心便卷住他手中紧握的绣带，甩上了空。
“木青言，今日，你别想娶了凝湘！”
作者有话要说： 祁安：我那叛逆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