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赶来了，他们带着棍子、耙子、柴刀……一切能拿到的、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都被拿着。

他们围着六指，谨慎又畏惧地看着他，像是在围猎一头野兽，或者一只会吃人的恶魔。

唯独不把他当成孩子，当成一个和他们一样的人。

在他们看来，这是诅咒应验了，而这个怪物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于他邪恶的本性。

他们慢慢地缩小包围圈，阻止他逃出去，困住他……

然后，他们会杀死他。

但他们紧握着“武器”的手哆嗦个不停，他们恨他，也畏惧着他。他们还是无法下定决心杀了他，于是战战兢兢，于是畏畏缩缩。

被村人围着的六指，背部高高弓起，警惕而凶狠地盯着他们，仿佛一只身处绝处的孤狼。

气氛就这么僵硬着，空气都仿佛凝固。

突然的，村口响起一声道号，悠悠的声音跨越整个村子的遥远距离，传到他们的耳中。

随之而来的，是笃笃的杖声。

在村子边缘参加“围剿”的是村里的青壮年，而老人孩子仍有的人在村头。

他们看见了来者——一个道士。

道士看不出年纪，因为他的脸上是厚厚的尘土。

他的衣服是破旧的，虽说可以勉强看出道袍的样子，但脏兮兮、皱巴巴的，像是镇上的乞丐。

他大步走来，衣摆扬起，露出在现代已经没什么人穿的草鞋。草鞋也是脏而破旧的，甚至有一只脚上的鞋绳断了，耷拉在脚边。那只鞋就这么挂在脚上，像是只拖鞋的穿法。

可就是这幅乞丐般的尊荣，这个封闭村庄的人却不敢怠慢，即使他们从未相识。

或者说，这个村子一直以来都是友好的，不管是对真的乞丐，还是对着这个乞丐般的道士。

村人们尤为敬重这类玄学的人，于是热情的招待，他们围了上来。

但这个道士看着不靠谱，其实却像是有真本事的，只是轻轻迈了一步，竟是已经走到了包围圈的一丈之外。

像是装了定位一般，他径直向着后山村边处走去。

那里有着另一个包围圈。

显然的，村人们不希望道士看见他们村里的“诅咒”，他们想拦住道士。

可那道人看着只是正常地迈着步子，却怎么追也追不上，竟是用上了缩地成寸的手段。

再将村人甩在身后不久，他到达了那里。

包围圈收的更紧了，中间孩子的背部已经完全紧绷成了一张弓，喉咙深处发出威胁的低吼。

道士的出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扫视全场，他只是平静地说道：“这孩子和我有缘，可否让我带去？”

没人回答，他们面面相觑着，先是难以置信。紧接着，他们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却又都不敢出声赞同。

山风呜咽着吹过，村人静静地看着道人牵起了那只小小的、满是脏污的手，那只手上有六根手指。

众人是静默的，唯独地上那具孩子尸体的家长，神态近乎狰狞，精神几乎崩溃。呜呜的泣声犹如鬼哭，融入山风的呼啸。

道人带着六指离开了，太阳被层层的山挡住，微透出深紫的霞光，却称得上阴沉。

他们赶路，一夜无话。

到了山脚下的镇子，道士才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六指应是没有名字的，他本也不该知道名字是什么。

奈何他真是聪明的，在那些孩子的只言片语中，在那些谩骂的缝隙中，他窥见了这个词。

“六指。”

他的声音稚嫩却嘶哑，仿佛第一次开口说话，迟钝地控制着自己的舌头。

道士平静地望着他，眼中没有他常见的鄙夷和厌恶，有的是他似乎从未见过的神色。

如果他会描述，那大概，是悲悯吧。

道士的掌抚上他的头。

“我本家姓刘，你便叫刘枝，可好？”

他蹲下身子，平视着六指（现在叫刘枝了）的眼睛。

刘枝不解这两个名字的区别，但他还是点头，接受了这个新名字。

名字被他人赋予意义，而换了新名字，或许就是断了和过去的联系吧。

或许是这样。

刘枝就这么跟着道士，而道士薄薄的户口本上也多了一页。

两页薄薄的纸，紧紧相依。

道士教他读书、写字、说话，教他道德礼仪，教他为人处事……

他们是父子。

道士本不想叫他术法，奈何显露出孩子天性的刘枝好奇心重，发现了那些传承册子，竟自己学了起来。

为避免他走上弯路，道士只好教他。

他们是师徒。

就这样，岁月荏苒，时间匆匆流逝。

在道士的教导下，他知晓黑白善恶，明白人情世故，那个野兽般的“六指”被他死死地束缚在心底，他身上也看不出当年的样子了。

只是有时侯，那血色，还是会在他眼中闪过。

比如那天。

道士一脸凝重地看着电视。

电视里是一则新闻，昨晚，x市的x山发生了山体滑坡。

“经专家调查，此次滑坡事故是今日x市接连的暴雨诱发而成……

据悉，此次事故使一个村庄受灾，因发生时正处于深夜，无人逃脱……

具体受灾情况仍在进一步调查，本台将持续关注……”

新闻仍在播放着，但接下来是什么新闻，道士完全不知道了。

他整个人都僵硬在那里，耳边像是有阵阵雷鸣。

x市多山，报出一座山都名字，就算是本地人，也无法指出确切位置。

但道士知道那座山。

那是六指，是刘枝的山。

联系着近几天刘枝的外出，他似乎知道了什么。

他的心是一片空白，一股寒意从手脚蔓延，直至全身。

门响了，已经是青年的刘枝从外面回来。

道士看着他，眼神复杂。

“说吧，那个地方的山体滑坡，怎么回事？”

刘枝有一瞬僵硬，不过很快恢复自然。

他看了看电视，无辜似的耸耸肩，又看了看道士。

“电视上不是说了吗，连续的暴雨导致山体滑坡。”

道士注视着面前的动作自然的青年，这个被他养大的孩子。

他不仅是他的父亲和师傅，还是一个监管者，他本应该严厉地采取行动的。

他本应该。

良久，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似乎这一口气就已经消耗了他全的精力般，他靠在陈旧的沙发上。

“你是个聪明孩子，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道士的话语不再像往常般中气十足，竟像是轻飘飘的雪花，近乎感知不到重量。

却带着透骨的凉意。

刘枝的眼神和道士的对上了。

他看着道士复杂的眼神，其中，有痛苦，有悲哀，有自责……

却惟独没看到，厌恶。

在这样的眼神中，他似乎是被一记铁锤砸中，又像是被泰山压顶。

他的眼神飘移开了，他不敢对视。

像是当年那个，被逼到墙角，只能躲避的小兽。

看他的表现，道士还能再有什么怀疑呢。

但他没有任何的责骂，也没有殴打，甚至没有挑开这件事。

第二天，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刘枝心底的血色锁链更加沉重坚实，捆绑得无比的紧。

六指已经和村人一起死去了，现在活下来的是刘枝。

也只是刘枝。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好多遍，就是写不出我想要的效果。拖了好久，还是改不好。大家就凑合着看吧……（顶锅逃跑）

其实想问一个问题，你们觉得是那个环节造成了悲剧呢？

村人吗？他们只是遵守着很久之前传下来的习俗，而那些习俗大都是好的，是有利于生存的，是正确的。对于他们而言，六指就是个寄宿在人体内的恶魔，甚至都不是一个物种。（大概就像是，末日世界的人类和丧尸？

那是传下预言的先祖吗？他们只是把自己预测到的说了下来，希望能帮助避免灾难，他们的预言至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正确的。

村里的孩子？他们和他们的家长一样，认为双方处于物种的对立面，只是他们少了畏惧，所以他们动手了。

六指？他是最无辜的吧，他所做的，只是被生下来，而这甚至不是他自己可以选择的事情。

道士？更别提，他是个纯善的人。

要说有错，恐怕，是刘枝错了吧，他把自己和六指分开，却又去报复村人，但他其实并没有做到和六指分开……

所以，是谁呢？

ps：刘枝（六指）不是白月光。白月光是个古代人，六指这篇，虽然看着很穷，但还是现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