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中,于跃看到了好多张光怪陆离的脸。
它们已变了形,但他却能辨认出来。
挥着拳头打过来的男人,漠然转过头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喘着臭气在他身上乱mo的,悄悄议论的,指着他骂的……
一张张在空中旋转、叫嚣、扭曲,将他包裹在中间,无法逃离。
……
顾项逢睡不着,索性轻轻下床,坐在于跃身边,开了最弱的手电筒悄悄看他。
他脸朝墙侧躺着,柔软的刘海被汗水浸湿了,薄薄的眼皮下,眼珠不停地转动,身体时不时地痉挛一下。
他在做恶梦。
林至信今晚的猥/亵,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项逢关了手电筒,伸手轻轻抚过那很乖的后脑勺,往下,又抚过凸起的颈椎。
凸起的颈椎一节一节,被光滑的皮肤包裹着,像一颗颗温热的小球。
他的手最后停在那搭了薄毯的背上,试着轻轻拍了拍,又拍了拍……
直到呼吸声开始变得悠长。
憧憧怪影都不见了。
于跃觉得自己躺在顺流荡漾的小船上,波浪推晃着,像是年幼时外婆的怀抱……
……
第二天早上,于跃有点低烧,但还是坚持去上课。
第一节就是生物。
林至信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在学生的鸦雀无声中发了练习卷,测试。
顾项逢靠着椅背,没有答题,满脑子都在想他用哪只手猥亵于跃,又碰了他哪里。
手里攥着笔,拇指越按越紧,咔一声,断了。
低烧的于跃脑子混沌,看起来似乎一脸平静,云淡风轻。
他握了握顾项逢的拳,无声安抚。
经过昨夜种种,他反而不怕了。
就当被狗咬了。今后完全可以拒绝林至信任何要求,直到顺利毕业。
林至信目光扫向他们二人搭在一起的手,微眯了眼睛:“写不写?”
同学们悄悄转头看来,于跃挪开手,垂眸继续答题。
顾项逢依然没写,把断笔在手里抛着玩。
林至信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一步步走下讲台,走近,停在顾项逢身旁:“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顾项逢停了动作,厌恶地一偏头,很轻的一声,“恶心。”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林至信脸色铁青,伸手在他肩膀上就是一推。
“我警告你,别!动!我!”顾项逢用手指着他,依然靠在椅背上。
林至信被指着鼻子,气疯了,挥手去打那根充满挑衅的手指。
顾项逢手往旁边一撤,躲过了。
林至信的手没收住力道,擦着他的脸划了过去。
鼻梁上一痛……
顾项逢恼了,霍然起身,抬腿一脚就踹在林至信腹部,踹得他连退了几步,狼狈地撞飞了好几张桌椅,摔在地上。
教室里一片惊呼,旁边的学生纷纷躲避,没有一个人敢去扶。
班长见势不妙,忙跑出去找掌哥。
“你他妈敢打我!”顾项逢终于找到了机会,正要再上去补几拳,被于跃、王烁等人牢牢抱住,“你算什么老师?你配吗!垃圾!”
王烁、何子路都是一脸懵。
他们虽然讨厌林至信,但还不至于到这份上,不明白顾项逢的火气为什么突然这么大。
只有于跃知道。
不到一分钟,掌哥气急败坏地赶来,被眼前的剑拔弩张震惊,大吼一声:“顾项逢,你在干什么!”
顾项逢看他一眼,挣脱了桎梏,整了整衣服,没说话。
一片死寂中,于跃开口:“是林老师先动的手。”
李曼婷:这是什么神仙扶持,好甜呜呜……
王烁连忙附和:“对!我也看到了!”
何子路前面都在睡觉,是被惊天动地一踹后的桌椅稀里哗啦声吓醒的,闻言管他娘的是非对错,先站兄弟:“我作证,顾项逢是正当防卫。”
“都给我闭嘴!”掌哥看这种哥们义气就头疼,“就算老师打你,你能还手吗?你还知道你是个学生吗?”
“我没打他。顾项逢殴打老师,性质恶劣,应该开除。”林至信今天穿的是黑裤子,衬得那灰色大脚印格外明显。
……
掌哥看了看两个人,匆匆到走廊上打电话,连声说了几句“好的”后又走了回来,示意林至信和顾项逢跟自己走,又冲着教室里大吼一声:“都给我自习!不许说话!”
目送三个人离开后,班里轰的一声就炸开了。
“顾项逢今天火气有点大啊!”
“你没看到林至信先动手吗?”
“林老师就推他一下,也不算打他吧……”
“推你你乐意吗?还有鼻梁上那道,你瞎啊?要不是他躲得快,那就扇脸上了!”
“顾哥牛逼,这一脚得把老林踹懵了吧哈哈哈哈……”
“真以为高三还是小学生啊,你看看现在新闻,老师打学生,一开一个准。”
“可我觉得顾项逢还手有点过了,就算不开除,处分也逃不掉。”
……
于悦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耳朵里听着,静静看着窗外。
确实过激了,会被处分吗?
如果不是为自己出头,他这样的成绩不管在哪里都是被捧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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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打老师,乍听之下,性质确实恶劣。
会议室里。
校长王成、负责后勤方面的副校长许建军、政教处主任老罗、班主任掌哥、林至信都坐着。
顾项逢梗着脖子站在中央,高挺的鼻梁上清晰的一道红痕。
校长王成问林至信:“林老师,到底怎么回事?”
林至信虽然对昨晚于跃的事有点顾虑,但还是赌了一把,先指责对方:“我发了卷子让同学们做测试,他不写,还用挑衅的眼光看我。我让他写,他就踹了我。”
“是你先打我的好不好?你看看我的鼻梁,这伤,是我自己打的吗?”
林至信完全不接他的话,只对王成说:“我让他写,他不肯写,还用手指我,我不小心划到了他,并没有想去打他。”
“你先推了我!”
掌哥皱眉道:“顾项逢,注意你的态度,对老师说话怎么能这样大吼大叫?”
王成:“林老师,你先推他了吗?”
林至信作回忆状:“我应该没有推他,我只是想让他赶紧写,可能拉了拉他……对,我是拉了他一下,因为他一直靠在椅背上瞪我。”
顾项逢气笑了:“这也行?”
副校长许建军对掌哥道:“教室里不是有监控吗?把刚才那段调出来看一下。”
掌哥应声出去。
会议室一时安静下来。
……
下课铃响了,有同学奔出去,很快又奔了回来:“他们都在会议室!校长们和老罗都去了!”
教室里轰的一下,又开始议论起来。
于跃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前往行政楼。
……
会议室的门响了两声,然后开了。
进来的却不是掌哥,而是一位知性干练的中年女子。
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脸部、身材都保养得很好,淡妆精致,眉眼流转间自带气场。
所有人立马都站了起来。
王成三两步绕过会议桌,满脸堆笑,伸手引座:“项局怎么来了,辛苦了,坐……”
顾项逢垂了头,红了眼睛:“妈。”
项亦然淡淡扫过他们几人,这才挂上客套的笑:“王校长,我刚接到项逢班主任的电话就赶来了……给你添麻烦了,这是怎么回事?”
王成缩回手,一脸尴尬:“生物课上,项逢和林老师发生了矛盾,打了起来……班主任去调监控了……”
项亦然脸一沉,瞪了顾项逢一眼:“你敢打老师?高中不想毕业了?”
接着又转过脸来,笑道:“王校长,发生矛盾是怎么回事?”
王成在下属和校长身份之间跳跃,急得手心悄悄冒汗,把两人的说辞复述了一遍。
项亦然点点头,瞥了眼顾项逢,暗自诧异他那副小娘养的委屈劲是怎么装出来的,这才坐了下来:“我儿子我还是了解的,不惹事,也不怕事。”
“是的,顾项逢同学各方面一向都很优秀,但今天这件事情确实影响不太好。”
“这不还在等监控吗?等看了再说。”项亦然看了眼刘建军捧过来的茶,点点头。
从头到尾,林至信没插上一句话。
门又响了两声,开了。
掌哥捧着笔记本电脑走了进来,看到项亦然,在维持班主任尊严的同时热情颔首:“项局来了,听说您前面在开会……”
“不管是孩子还是学生,教育问题肯定是重中之重。”项亦然一脸严肃,几人连连点头称是。
王成接过电脑,放在项亦然面前,亲自调了进度,然后播放。
教室里的摄像头安在前黑板上方,俯视角度,只见一屋子学生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有的在写,有的在思考,个别在睡觉,还有的……靠在椅背上,当大爷。
很快,林至信走下来,看不清表情,问道:“你什么意思?”
顾项逢偏了一下头,声音有点轻。
王成连忙把音量调到最大,听清了:“你觉得呢?”
那句“恶心”实在太轻了,没录进去。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两句大吼突然响起,震得几人都不由皱了下眉头。
紧跟着,林至信伸手推了一下,但不重。
“我警告你,别!动!我!”顾项逢指着林至信。
林至信一巴掌挥出去,但似乎没打到。
顾项逢站起来,嘭的一脚,把林至信踹出去老远,撞飞桌椅摔倒在地……
然后就是,一团混乱。
王成暂停了视频,看向林至信:“林老师,你这确实是先动手了。”
项亦然这时候总算看了林至信一眼:“每年局里都再三强调自查自省师德师风,学生犯错可以教育,教师动手打人违反职业道德,这是高压线……林老师,你这是明知故犯呐。”
林至信面色灰白,恨恨地想这年头当老师太难了,这点动作都能上纲上线,但仍兀自嘴硬:“但他踢了我,这个性质更加恶劣,严重违反校规校纪。”
确实,如果顾项逢没有还手,林至信的这点小幅度动作也就是接受批评教育。
即使家长投诉,最多也就是赔礼道歉加全区或全市系统内通报批评、取消评优。
但他还手了,还如此激烈嚣张,高中又不是义务教育,处分是逃不掉的。
项亦然当然也知道轻重,扣了顶帽子后又缓和了语气:“王校长,那您看这事情怎么处理?”
“这……”王成在心里把林至信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当前形势下,只能硬着头皮道,“学校先商量下再给您反馈?”
先把这尊佛送走吧,再约谈林至信,看看能不能大事化小。
项亦然颔首,表示理解。
就在这时,门又响了,却没有自己打开,而是传来略哑的一声:“报告!”
顾项逢浑身一震,吃惊地转过头。
在王成的“进来”声里门打开了,于跃一脸沉静,默默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二更~
项局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