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撒了满地此刻也已经凉透,姗姗来迟的杨硕硕错过了半场好戏,赶过来的时候正巧看着郜崽跟个黄鼠狼立在那,没按什么好心的道歉,还满眼通红的吸着鼻子。
郜崽本来被风刺激的就想流泪,此刻水汽一腾,风掺着湿冷的水汽袭面而来,头一低,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下去了。
郜崽窒息的看着对面站着他们校园风云人物——时听寒。
他第一次听他们班女生互相掐着手尖叫的喊这个名字的时候,脑海里只有两句诗:“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对面沉默不语,郜崽在做思想斗争。
心说:他现在的一脚可能不是踢了俩水壶,怕是踢飞了他们的校草的温暖。
他能畅想到未来,明天实验的八卦的头版头条就是他如何把校草的暖流给变成了寒流。
实验的宿舍的冷水有多冷,不掺点热水洗脸,怕是脸都要冻掉一层皮。
就这么说吧前两天宿舍楼外的管道还冻裂了一根,所谓天寒不如心寒——现在他的心有多冷,可想而知。
时听寒三个字怎么都冻得他牙齿上下打颤了呢?
身边围着许许多多的住宿生,一个个宛如娱记闻着八卦的气息就都来了。
“咋回事?”杨硕硕状似给好哥们撑腰的站在郜崽身边。
实则看清对面的人的那一刻,他不知何来的窃喜,瞬间玩心大起。
他怕是觉得郜崽这个名义上的好学生并不熟悉学校的花花草草,伸出手戳记一下郜崽的腰,含着笑和对面的人眉来眼去,奸计从眼角流露到嘴角。
只是此刻郜崽已经心如死灰,根本没注意到。
杨硕硕半低着头小声冲着郜崽的耳朵吓唬道:“时听寒啊,赫赫有名的校草啊!咱实验被外面戏称为书呆子校都多久了,若不是高二下学期时听寒转来,怕是没有个终结者了。”
郜崽麻木的点点头,这个他都知道。
心想:他不仅知道校草的名字,还知道这位校草文能和他一个考场,武能和他发小这个大块头打篮球。
“还有你别的不说,就你这180CM还是掺了假的身高杵在人家面前都不够看的,就前段时间砸高三的篮球赛,我就输給这小子了,这小子扣球是真狠啊,篮框都差点扒下来。”
郜崽心又凉凉了,别说了,怎么光踩别人的痛楚,而且杨硕硕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
“和你这种窝里横不一样,人家出了名是真的,簇拥者就能把你生吞活剥了。”
郜崽不得不承认,这是真的。
从前他觉得宿舍楼到暖炉房的路是那么远,中间还坏了两个路灯,没少唏嘘,可是后来,每每路过那黑了一截的小路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比电灯泡还亮,好巧不巧,光他屈指可数的就撞见了不下五次有女生逮着那块儿跟对面这位告白。
学校的路那么多,怎么他们校草光调这条?
他也不知道是如何在那样的环境中清晰的辨认出对方的,或许是对方比夜色还亮的双眸,又或许是低沉有力的笑语,也有可能是对方的身高,明明女生微微颔首的贴近对方时,却能在静谧的夜感受到对方的疏离。
前面的几盏路灯将人影照的隐隐绰绰,有心无力的照着这盏黑了的灯下的残缺的影子,那边的啜泣声,以及另一面一双纤长的手指从破旧瘫软的香烟盒上,缓缓抽出一根香烟,倒着在烟盒上磕香烟的声音,以及打火机啪塔声,夹杂在一起,像是催命符,催着郜崽,心说不能看,眼睛却控制不住。
一簇亮晃晃的红光,短暂的闪过那人不可耐烦的脸,渐渐红光熄灭,只剩下悬在空气中一点星星的忽明忽暗的光点,以及看不清的从鼻息里吞云吐雾的烟气。
他总觉得自己撞到了不为人知的事,每次都提着暖水壶急速路过,生怕干扰道对方的情路。
只是忘了是哪年哪月,许是秋雨梧桐叶落时,他又那么不合时宜的出现碰到了对方再一次,靠着黑了的那盏路灯下听着哪一个女生的告白,他能清晰地回忆起对方双手插兜,爱答不理的看着那位女士的忐忑不安,他还在心里咂舌——情场高手啊!
但是面上绷着冷脸目不斜视的低着头非礼勿视的快速闪过,可是天公不作美,报应来的太快,在心里刚嘀咕对方一句遭报应了!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常嘀咕人家,打扰人家多次好事,终于报应不爽轮到自己了。
脚下一滑,他以为自己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自己的初吻就要栽倒地上的时候,对方突然伸出手掌扶着他。
他下意识的有些瑟缩,怕对方来个降龙十八掌再来个过肩摔把他这个常常碰到的碍眼货在黑灯瞎火的路灯下暴揍一顿,却没想到躲过了对方手掌擦过的温热,没躲过对方解释的怀抱,一头栽倒对方怀里,他很清晰的余光里明确看到刚刚告白完的女生,眼里凌厉的狠狠瞪着自己,都要送自己几个大字:绿茶婊,好演技。
宽厚的手掌环绕了身体的两侧,近距离的闻到对方身上还有淡淡的烟草味,风一吹,像是勾人魂魄的媚/药。
郜崽没出息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少年极其注重面子,这么丢脸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大肆炫耀,对方没松手,双手箍着他的腰,淡淡的看了眼怀里的人说了句:“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算不上高情商的拒绝,但是女孩显然备受打击,不由分说道:“你这话都说了快两年了,怎么我们从来没见过?对方什么人啊?连你都看不上,她想要什么?”女孩哭的梨花带雨惹人怜爱,郜崽却不分场合的噗嗤一声笑的梨花乱颤,他只能怪对方怕是有些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捻了捻掌心的肉,郜崽腰上的肉都是痒痒肉,没忍住弓着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站稳反手推了一下对方箍着腰的手,女孩似乎误解了郜崽,头一埋,哇的一声连裤带跑的没影了。
好得,即便没有摔倒,他的面子也砸在了对方的手里。
郜崽瞪着双近视眼迷迷糊糊的看着跑远的芝麻粒,愤愤不平的回头恶狠狠的白了罪魁祸首一眼,拎着自己的暖壶走了。
稿子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记得,总之,这梁子在郜崽心里就结下了。
他迷茫的自我安慰:索性夜黑得够深,路灯一直没修好,才能看不清穿了一身夜行衣的自己有多么狼狈。
“崽啊!”杨硕硕的十分惋惜的拍了一下郜崽的肩,他瞬间从回忆中清醒,点点头,往前一步,傻乎乎笔直的问:“你想怎么样?”
杨硕硕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他错了,他忘了他们小崽子情商低的怕是女娲如今见到都不肯承认是她造的人。
时听寒似乎被郜崽的理直气壮气笑了,那人笑得春风化雨,郜崽觉得天都没那么冷了。
杨硕硕扯了扯郜崽的宽大的校服袖,“不是,兄弟,咱……”
“都围在楼梯干什么呢?快到点儿楼禁了,再不回来都关外头儿。”舍管阿姨打开一楼朝外的窗户,趴在窗户上冲台阶上的众人吼道。
舍管阿姨看着这群屁大的孩子只是挪脚上半身根本未动,又吼了一嗓子,“再不回宿舍的就记过了,几点了?看什么呢!”
宿管阿姨看着风一样散开的人,处在案件中心的人就明明白白的凸显出来了,阿姨拍拍胸脯,觉得自己及早的解决了一场未爆发的校园暴力。
“那三个帅小伙,还杵着干嘛呢!赶紧把台阶上的玻璃渣扫了进来,再在门口待着,先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再记过。”
杨硕硕感觉自己玩大发了,不好收场了,向时听寒使了一个脸色,扭头就冲阿姨喊了一声:“哎,我来扫。”
杨硕硕临走推了一把郜崽的肩,提醒道:“哥们儿,好好说话啊!”然后跨着大步刷了校园卡溜进宿舍楼,留下剩下的俩人面面相觑。
郜崽向前一步,想着别管别的,自己好像还没道歉,总得先道歉,再赔钱。
可是他刚迈开一条腿,舍管阿姨实时注视案情发展,看着苗头不对河东狮吼:“哎,干嘛呢!赶紧滚回来!我可看着你俩呢,在我眼皮子底下闹事呢!赶紧滚进来,别让我这个点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
舍管阿姨直勾勾的盯着俩人,连郜崽受不住冷风打了一个喷嚏,刚抬手遮住鼻子,就引出舍管阿姨没控制住的声音:“干……”
直到他俩双双进入宿舍大厅,舍管阿姨才嘭的一声关了窗户,转战大厅里的玻璃继续注视着俩人,然后隔着玻璃指了指头顶的监控,隔着玻璃声音的穿透力降了不少,宛如蒙在海螺里的浪潮声:“别想在宿舍闹事,到处都是监控,进来留下班级名字。”
郜崽站在时听寒的前面,背对着对方,只在玻璃上看着匆匆而过的掠影,看不清表情。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舍管阿姨的值班室,后面的人嘴甜,声音跨过郜崽道:“郑妈,好好心,饶了我这次吧。”
郜崽的脖子被时听寒吹得一口冷气下意识的缩起脖子,心说:舍管阿姨不过四十左右,咋就来了这么一个好大儿。
好大的狗腿,好牛的马屁。
别他还能吹的人出现了,草鱼同志下次见见这位,怕是以后上课都能少骂自己两句了。
但是内心实则窃喜:舍管阿姨最讨厌别人把她叫老了,更何况凭空出现这么个好大儿,他在心里默默给对方点蜡。
可是蜡烛的熊熊火焰还没烧起来,就听见舍管阿姨错开他的身体,往身后看了一眼,像是一只凶狠的母狼瞬间见到自己的崽子,含情脉脉溢出来的母爱无处安放。
我擦。
逗我呢?
是谁说舍管阿姨最讨厌的事情中排名第一就是有人叫她妈!
是谁!
出来受死。
既然三人的战场已经有两人狼狈为奸,剩下的那个——八成,不对,百分百会被针对,郜崽人生至理名言——男子汉大丈夫,能伸能屈。
脆生生中气十足的喊道:“郑妈妈!”
你听,多响亮。
多干脆。
没有一丝丝犹豫。
甚至还十分尊敬的叫——妈妈。
因为靠的太近,就听见后面憋了半天的一声哄笑,紧接着面前坐在椅子上的郑妈妈也笑得前仰后合。
时听寒侧着身笑了半天,缓过来笑,侧着头想看看这位杨硕硕嘴里常提到的活宝时,就看到对方从卫衣深处蔓延到耳后的红痕,滚烫的染在前面的人身上,像是靛蓝的天落日的晚霞,绚丽,耀眼。
惊魂一瞥,就足以让少年的心波澜起伏。
往日的妈喊得十分奏效,此刻好像失去了作用,时听寒嘴里的郑妈,郜崽嘴里的郑妈妈,笑够了毫不留情的推了推眼前的表格,顺带拿起放在桌子一旁的近视镜,戴上,言简意赅的指着眼前的纸:“签了回去。”
郜崽小动作频频,暗中咂咂嘴,心道:得,白让对方占了一声便宜。他都没这么喊过他妈。
他干脆利落的在桌子前拿起笔写下自己的名字:郜崽,高三理一班,411室。
身后的人笑眯眯的从他面前抽走了纸,往旁边走了一步,也趴在桌子上写着,可是在他的名字下方规规整整地写着:时听寒,高三理二班,413室。
时听寒越写,郜崽越怀疑,原本还是小幅度的偷看,后来明目张胆的偏头扫了对方一眼,忽悠人瞎写的吧,他二班的?
那他的座位在一班的后门挨着二班前门,咋就从来没见过对方?
还有,对方是不是照着他抄的?他住413?就他隔壁的隔壁?
两点之间线段最短,此刻他在时听寒和舍管阿姨的中间,他看着对方把纸放在桌子上推向舍管阿姨的时候,心中燃起正义的火焰,十分坚定的伸出右手,啪的一声,单手扣押,拦截住那张表格,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坚定的举报:“阿姨,他骗人!”
阿姨的重心有点偏,笑着准备接那张纸的手一顿,扫了一眼郜崽道:“刚才还喊我郑妈妈,不过两分钟就阿姨了?”
郜崽闹了一个大红脸,伸出双手揉搓一顿自己的脸颊,阻止着那张娃娃脸上的泛红。
烦人,咋不听他说话呢?
阿姨趁着他收了手,拿起那张表格细细的看,看了一眼郜崽,问道:“你不是郜崽?你不是理一班的?不是411室的吗?”
郜崽沉下心,站得和国旗下的军人一般,伸出拇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站在身边的装的和小红帽的狼外婆一样的人道:“我是,他不是。”
“时听寒吗?他没写错啊?”
他内心崩溃的吐槽:阿姨一定是被这种人的脸欺骗了,时听寒要是理二班的,明天时听寒就矮十厘米!
要知道实验的一班和二班,都是实验中的实验班。
为了防止郜崽的脸丢尽了,人间天使杨硕硕站在值班室大喊一声:“报告,郑老师,我打扫完了,能带我们宿舍的傻子回去了吗?”
郜崽心说说谁呢?谁傻?他年纪前三!从小别人都夸他聪明。
舍管阿姨抬头看了一眼钟表,然后苦口婆心的警告了两句,但是这两句几乎都是冲着明显像个喷火龙附体的郜崽说的。
“不到半年就高考了,都把心用在学习上,别整天想着打架解决,出现问题一定要及时沟通,武力是不可取的,都是重点班的学生,要是因为打架把脑子打坏了后半生可咋办,而且因为打架记过了就更不好了,你一定不想在未来因为档案上这样一笔影响高校录取,这样也不光彩……”
郜崽头一次觉得自己笨嘴拙舌,有口难辩,但是他就算在坑底也从未放弃反抗:“138天。”
阿姨突然被打断,茫然的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了看立在眼前的郜崽,下意识问:“啥?”
郜崽梗着脖子,纠正道:“距离高考的天数,除去今天,一百三十八天整。”
阿姨捂着胸口,明显被刺激到了,再也维持不下去一个妈妈的谆谆教导的形象,指了指门口,冲杨硕硕阴沉着脸道:“领着你们宿舍的傻子,滚。”
“……”
好好说话不行吗?还带人身攻击?
郜崽冷哼一声,扭头就走,肩膀擦过某人的时候,还故意停顿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道:“别担心,我会找你的。”
这在外人的眼里耳朵里脑海里翻译过来,无疑是放狠话下战书。
站在原地的时听寒,愣了一瞬,等到郜崽和杨硕硕的衣角消失在楼梯口的时候,笑得花枝招展的,摇摇头低喃:“还真是一个猫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