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何喻之在屏幕上输入了“白修辰”三个字，并被提示“用户名不存在”。于是，他又尝试了白修辰的拼音；他先将十个字母一连串输了进去，又试了在姓名分隔处添加下划线或短横杠，但都未成功。

没关系，何喻之心想，反正这台机器也不一定属于白修辰。

他没玩明白，于是萌生出了处理掉它的想法。毕竟这打印机非但对他没什么作用，还占地方。

他转而去整理其他的东西，并把白修辰的眼镜和照片放入床头柜抽屉。

他望向自己的衣柜。那扇门后正挂着那件带血衬衣，以及他们初见时的那件大衣。

忽然，砰的一声从一旁传来。何喻之吓得一激灵，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打印机被雪花推到地上去了。它毛发竖起，并一溜烟消失在了窗帘后面。

何喻之从被单上爬过去，在床沿稳住身体，然后放任自己滑落到地上。

他检查了一下打印机上是否有磕碰的痕迹，并分别去按下了那些按钮。

与之前一样，他获得了添加耗材的提示，以及最后的那句“请输入用户名”。

他盯着那闪烁的光标，终于又试了一次白修辰的名字和拼音，并不出所料地见到了那句“用户名不存在”。

他想起自己还能试试希尔达的名字，于是尝试输入了“希尔达”和它的拼音。

仍旧不对。

希尔达的姓氏是什么？外文拼写又是怎样的呢？

何喻之从床上拿来手机，搜索了《数字荒原的流放者》。他发现编剧一栏写着“Hilde Solberg”。

像之前一样，他率先尝试了不分隔名与姓的格式。可他发现系统根本不让他输入最后一个g。

这用户名最多只有11位。

有什么与智械相关的11位字符串吗？

何喻之有了一个想法。

他侧倾向床头柜，从抽屉里取出了白修辰与他“妹妹”的合影。他翻转到背面，见到了那串用紫色荧光笔书写的数字。

连同短横杠，这串字符正好有11位。

怀着碰运气的心理，何喻之把这串字符输了进去。结果，系统居然跳到了下一步。

打印机并未要求他输入任何密码，而是显示出这样一行字来：

请进行血液认证。

屏幕上只有这一句话，而且没有任何输入框。

何喻之正纳闷着，却见机箱顶部弹出一根金属小刺来，多半是一根采血针。

他皱了皱眉。他想到了白修辰的那件血衣。只不过，那衣服上的血渍早就凝结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等等，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他都不知道这机器能造出什么东西。

末了，他心一横，还是挪动到衣柜边，并扯下那件衬衣来。

他从床头拿来水杯，往血渍上倒了水，又将淌下的液体滴在针尖上。

屏幕显示验证失败。那小针也缩了回去，并很快重新弹了出来，像是被清洁过，也可能是换了一根新针。

何喻之小心地把衬衣搭在了椅背上。

他盯着那针尖，而后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右手食指抵了上去。

或许，他可以用自己的血来试试；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对吧？

针尖像是感受到了些微的压力，于是向上一振，刺穿了何喻之的指腹，随即缩了回去。

刹那间，屏幕上闪过一圈绿光。何喻之赶忙收回手，讶异地盯着这台机器。

屏幕显示他通过了验证。

这东西难道摔坏了吗？怎么谁的血都能通过？

他体内流动的可是货真价实的人血，不是仿造血液。

机器里传来一个女声：“欢迎进入重塑系统。请选择您的模式：A. 完整。B. 局部。”

何喻之不明所以，便道：“试试A模式。”

机器道：“即将开启完整模式。请后退至一米外，以免受伤。”

何喻之疑惑地盯着屏幕。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动，这台打印机的框架就开始自动延展，宽度变为了起初的两倍，高度也超过了何喻之。直到咔的一声，框架锁定。

雪花惊得一跳，双目圆睁，像是见到了什么危险的敌人。

何喻之也撑着床沿坐了上去。他生出了一种谬妄的猜想，而后又很快产生了质疑：这打印机里不是没有耗材吗？

可那喷嘴分明就降到了机器底部，滋滋地喷绘了起来。

与此同时——是错觉吗？何喻之感到打印机周围出现了一股气流。

这气流持续着。不出一会儿，机器底部出现了一双完好的足部骨骼，紧接着是小腿。

何喻之感到难以置信。他凑近了那骨骼。乍一看，它就是真实的人类骨骼，只不过何喻之注意到这人类骨骼的外观似乎来自于一层“贴膜”，而在“贴膜”之下，可以隐约见到缝隙，想必是展开机械肢体用的。

雪花想去扒拉那双腿，但被何喻之抱到一旁，远离了机器。

他不禁思索起来：智械联合体这是动用了什么技术？难道这“重塑模式”，真能“复活”白修辰吗？

他真的想“复活”白修辰吗？

他压抑住触碰的欲望，只是不动声色地坐在床上，端详着喷嘴辛勤工作。

片刻后，喷嘴完成了空洞的眼窝，却没有继续向上封闭头骨，而是绘制起五官与大脑来。

由于极致的仿人性，这场面看起来着实有些骇人。何喻之却并不允许自己移开视线，因为正是这种古怪在警示着他：眼前的不是人类；这只是一台智械罢了。

喷嘴到达了最顶端，封闭了头骨，又开始向下绘制起肌肉、皮肤与毛发。

果然是白修辰。

就这样，在滋滋的声响与微凉的气流中，喷嘴一丝、一丝地绘制出了脖颈与胸膛。

何喻之骤然紧张起来。照这样下去……

——可对方根本不是人类。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随时可以制止喷嘴的动作。他没必要“复活”白修辰。

他不是哈德良。他不需要没有灵魂的安提诺乌斯。

何喻之盯着那个红色的按钮，却久久没有动作。

他的目光在那逐渐完整的躯体上游移，直到许久之后，3D打印机处传来了滴的一声。滋滋的声响结束了，气流也重新凝滞。紧接着，又是那没有感情的女声：“并未检测到本地记忆备份。是否需要进行云端搜索？”

白修辰在云端有记忆备份吗？何喻之不得而知，但他猜想即使有备份，那多半也已经被意识管理所受命清除了。

虽然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有什么后果，何喻之还是答道：“需要。”

“与此同时，是否启动试用模式？”

“什么叫……‘试用模式’？”

“‘试用模式’即是0x148系列人型智械的初始模式。您可以对它发出任何指令，但它不会拥有自我意识。”

“如果没有搜到记忆备份，那它会一直保持试用模式吗？”

“正确。”

那样或许也不赖。

何喻之望着那双紧闭着的双眼，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将自己渡到轮椅上。他从衣柜中挑出自己的一套衣物给“白修辰”穿上，指尖不免触到对方紧实的肌肤。

他感受到了体温、心跳与呼吸，仿佛“白修辰”只是单纯以站姿陷入了沉眠。

他驾驶着轮椅退到床边，从一定距离外打量着对方。

这样休闲风格的衣服果然不适合他；不过无所谓了。

“那就开启试用模式吧。”何喻之淡然说道。

“白修辰”脖颈背后的框架中倏地伸出一根比手指还长的电极。眨眼间，它刺入了“白修辰”的肌肤之中，“白修辰”的躯体也整个随之一振。

“等等，”何喻之补充道，“在它醒来之前，记得把它和智械联合体的通讯切断。”

他不想再被监视了。

那女声答应了他的请求。

接着，刷的一声，那带血的电极从肌肤中抽离开来，收回了框架之中。

“白修辰”睁开了眼。似是不习惯房内的光线，它缩瑟了一下，赶忙微低下头，用手背挡住了双眼。几秒后，它才放下手来。它迷茫地端详着打印机的框架，上手抚摸了几下，最终握住了右侧的立柱。它的目光在屋内游移着，最终汇聚到何喻之身上。

“你是……”

它眼神空洞，音色木然，完全不似真正的白修辰。

何喻之盯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忽地意识到他还缺了什么——那双眼镜。

无所谓，反正它也不是白修辰。

“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人型智械。”何喻之平缓地说道。

他必须要明确一个立场——他是人类，而“白修辰”是机器。他不仅是在为“白修辰”强调这个立场，更是在为自己强调。

“白修辰”温顺地点头接纳了这个事实。“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它问道。

“你可以叫我何喻之——”他把手机亮给对方看，就好像他们初识的那天一样，“就是这三个字。你认字吗？”

“认识。我记住了。”

何喻之收回手机去。

“白修辰”的目光转而移向一直处于应激状态的雪花。它又问何喻之道：“那它是……”

“它叫雪花，是我的猫。”

何喻之以为“白修辰”会问“那我叫什么”，但它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相反，它问何喻之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帮忙帮忙。没有记忆了还满脑子帮忙。

尽管如此，何喻之确实有些好奇这样的白修辰到底能服从到什么地步。

“从冰箱里帮我拿个瑞士卷，可以吗？”何喻之问道。

“白修辰”欠了欠身，道：“当然可以。”

随即，它走向冰箱，从中取来瑞士卷递给何喻之。

何喻之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再次发出指令：“现在再把它放回去。”

“白修辰”没有问为什么，表情上也不显愠怒。它再次打开冰箱门，把瑞士卷放回了原位。

“洗个手。”何喻之道。

“白修辰”顺从地打开水龙头洗了手，又根据何喻之的指示擦干了水珠。

何喻之犹豫片刻，望了望“白修辰”的双眼，试探性地问道：“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白修辰”露出了过于礼貌的微笑：“当然可以。”

说罢，它朝何喻之走了过来。

不——这不对。

一种危险的错乱感笼住了何喻之的心头。

他立起掌心，正想制止“白修辰”，却见它的动作自动暂停了。

打印机中传来了女声：“已检索到记忆备份，是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