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滴凉意试探着落下，哗啦啦，哗啦啦，针扎一样的刺痛无声呼唤着地上的人。

【虫族......入侵......要回......】

谁在说话？

他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搅动腥臭的液体，灼烧感之中竟也获得一丝温暖。

“喂，外来虫，快起来，躺在雨水里，小心被烧死。”

一种截然不同的语言出现，听不懂，好吵。

他强撑着睁开眼，朦胧的视线中，一个圆形黑影蹲在他面前。视野明暗交替，瞳孔对焦，小孩跟小大人似的绷着脸，撑着拼凑起的金属大伞。

这小孩脸颊上对称分布着淡灰色的条状纹路，头顶细小的触须摇摆。

他颤巍巍地举起手，艰难摸到自己的头顶，呼，好在没有触角，不过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肌肉牵拉间，胸廓传出一阵坍塌感，坚守岗位的肋骨咔嚓一声卸任。听到声响，他才注意到自己正快速地小口喘气，像窒息过一样贪婪地呼吸，但又心有余而力不足地控制着幅度。

怎么又被打得这么惨？他注意到“又”，难道他以前经常被打？这也太惨了吧。

巨大的撞击声传来，一艘浮空的船舰掠过。

面前的小孩神色惶恐，匆忙起身离开，语气慌乱地说，“可怜虫，你自求多福吧。”

从断句来看，他叫阿加耶？他没有记忆，暂时认下这个名字。

阿加耶没有理会跑走的奇怪小孩，他不急着离开，雨水不能给他造成实际伤害。

地上铺着凹凸不平的淡灰色韧性薄膜，他坐在轻微的凹陷处，橙红色积水没过他的腹部，散发着一股铁腥味。眯着眼仰起头，头顶这块天空是均匀的暗黄色，向远处望去，似乎能看到其他色块。环顾四周，花花绿绿的不知名物体堆积成尖塔的形状，高高耸立。

阿加耶想到小孩的触须，这里是虫族吗？他要回哪去？

没等他细想，小孩弯着腰小跑回来，身后跟着三个虫子。

球形玻璃罩内，粗壮的触须被灰色环状外壳包裹，节段摩擦，触须随之摇摆。眼睛血红一片，脸上布满螺旋状深灰色纹路，凸起的下颌露出尖牙，唇下蔓延出的黄色亮线，没入紧连着的外衣。两只虫包裹全身，除了手套、鞋套是亮黄色，一片银白。

对方太丑，阿加耶不欲细看，低头，模糊的倒影中，脸上都是伤口。还好，勉强能看出没有花纹，长相正常。

大腿断裂，还需要一点时间愈合，他坐着看向面前的默剧。

对方交谈中似乎产生矛盾，背对着他小孩突然下跪，抱住为首的虫子。

幼虫低着头，颤抖地哀求着，“老大，他可是高等雄虫，很珍贵的，你们不是说把他送到星主那边吗？他要回去的话，你们肯定会得到奖励，可不可以不要杀他？”

老大踹开面前孱弱的幼虫，夸张地俯身，哈哈大笑，“这傻子估计看了太多星耀日之前的故事。雄虫控制不住精神波动，精神海已经破碎，还没有虫核用处大。”

身后的虫子抬脚在幼虫的肚子上重重碾压，笑得花枝招展，“等拿到虫核，我分你一支稳定剂，哦不，你还没到成熟期，以后再来找我拿吧，如果你还活着的话。”

幼虫抖着身体，缩进“尖塔”，念念有词，“他们杀了雄虫，我也要死了。不，我什么也看不到，我什么也没看到。”

淡红色的眼睛瞟过阿兰达，后悔中掺杂绝望。

两只笑容猥琐的虫大步靠近重伤的“雄虫”，脚步溅起大片水花。他们没有注意到，水花进入重伤者半米范围时被搅碎，消失在空中。

愈合一半的左腿断裂处，暴躁的能量横在断骨之间，阿加耶无法驱逐。算了，先这样。他甩着脱臼的右手，皱着眉头摇晃着起身。

惊恐的尖叫刚炸开就戛然而止，阿加耶抬眼，挥手拦住逃跑的另一只虫，左手半握，玻璃罩粉碎，瘫软的虫子被提溜起脖子，浮在半空中。

“滴答，滴答。”破损的银色防护裤流出不明液体。

阿加耶嫌弃地拖着腿淌出水面，早知道下手轻一点，恶心死他了。

“你是谁？”

对方断断续续地叽叽咕咕，灰的发黑的纹路扭曲着，一缩一展，像滑稽的小丑。

听不懂，阿加耶烦躁地抖着瘸腿，他盯着虫须，总觉得把这虫脑子拆开，可以获取一点信息。

想到就做，反正对方都要死。能量横冲直撞，灰面虫抽搐后没了声息。

阿加耶把两只死虫都甩远，能量回归，带走生命，带回信息。

驳杂的碎片出现，他拼凑出三段信息。

【虫族雌虫多、雄虫少，都有成长期、分化期、成熟期。

雌虫虫类特征明显、可变回虫型，有亚种天赋、但容易精神崩溃；雄虫只有隐蔽的虫纹、虫核中有精神海，可以疏导雌虫的精神力。

星耀日过后，雌虫的地位上升，普通雌虫依旧不得伤害雄虫，但是可以凭借星点，兑换抑制剂，甚至有机会兑换雄虫的精神安抚。】

【近年来，虫族不断扩张星域，目前占据整个A30星域，拥有三个主星，五个战争星，十五个附属星，二十个垃圾星。】

【A30-3-10星，第10个垃圾星，负责处理各类金属垃圾，原本是污染较重的战败星，现在主要生活着灰尾虫和小部分草食兽人。】

战败星似乎跟入侵有关？阿加耶不觉得自己是入侵者，但这些虫都把他当作雄虫，他们总不能认错自己同族吧。

“老大，您杀死他们，现在您是第四片区的老大。”幼虫带着谄媚的笑，狼狈地从垃圾堆滚出来，胸口露出烧焦的脚印痕迹，膝盖处血肉模糊.

阿加耶对幼崽包容度更高，没想对幼虫动手。他咳嗽一声，喉咙模拟下发音，生疏地说，“这里有洗漱的地方吗？”

“老大跟我来。我住的地方可以洗漱。”刚准备引路，幼虫弯着腰，悄悄瞅下阿加耶，“只是就在垃圾区旁边，我自己搭的房子，一个人住，周围没有什么人，也不知道合不合大人”

阿加耶正好不想去虫多的地方，点头，扶住右手，一瘸一拐地跟着走。

小孩低着头，极力隐忍着粗重的呼吸，走得也不快。

“你叫什么？”

幼虫受宠若惊地侧身，低着头说，“我叫拉吉·伊斯。”

“不用弯着腰，我不是什么老大。”阿加耶看着谨慎地幼虫，总感觉这小孩和他以前见到的很不一样，小孩应该更——天真活泼一点。

拉吉犹豫着微微挺直后背。

“刚刚我听你叫我阿加耶，这有什么含义吗？”

听到这话，拉吉直直跪下，牢记阿加耶的指令，低下的头和挺直的腰板成直角，哆哆嗦嗦地解释：“老大，我真的不是故意这样说的，我只是听大耳兔他们说过。阿加耶......阿加耶......是指可怜的东西。”最后一句微不可闻。

阿加耶被拉吉的动静吓了一跳，抬手虚扶，“没事，挺好听的，我就叫阿加耶。”

他对名字不以为意，找回记忆之前，叫什么都无所谓。

拉吉看到自己被空气扶起，哆嗦地更狠，抬头，惊喜中透出迟疑，“您果然是天赋者，但您不是雄虫吗？”说着，拉吉开始抽自己巴掌，连声道歉，“老大，是我多嘴，是我多嘴。”

阿加耶莫名烦躁，转身面向拉吉，“好好说话，不要动不动就伤害自己，你只要对我没有恶意，我懒得动你。我不了解这片地方，你做好指引，我不会亏待你。”

拉吉停下手，怔怔地看着阿加耶，淡灰色的虫纹舒展，挺直背，“好，老大跟我来。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通过拉吉，阿加耶知道整个A30-3-10星分为二十个片区，片区老大的实力决定下一年垃圾场的资源分配。居民要上交保护费，才可以进入垃圾场淘宝，有价值的东西可以拿去兑换中心换取星点。

交谈中，拉吉也放松下来，走在阿加耶一侧。

阿加耶拖着腿，扶着手，浑身刺挠，遥望前方层层叠叠的塔尖，继续问，“那兽人呢？他们和虫族什么关系？”

“老大，看来你真失忆了，这可是星际常识。星球大战，污染程度低的战败星变成附属星，污染程度高的归为垃圾星。战败方的强者会被分散到各个附属星，弱者就留原星球作为底层居民。”

拉吉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夸张的长着嘴。

“那虫族这么强，岂不是打谁都能赢。”

“老大居然不知道战争星啊。”拉吉难得有种知识上的优越感，收敛着偷笑，看到阿加耶的目标，立马正经说道，“只有战争星有资格发起星球大战，学校有讲，但那节课我星点不够了，没去听。我赚够星点，一定买光脑好好补回来，我可是要去战争星的虫。”

脑中针扎感传来，阿加耶再次停下脚步，内心涌起苦涩，沉声说到，“战争能有什么好处？”

拉吉也停下，看向阿加耶，小心翼翼地说，“战争需要双方全员都同意，各有目的。我们可以从战争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星点、军功，什么都可以。”

话语像雷劈进记忆的白雾，阿加耶愕然低头，淡红的眼眸映出他毫无虫族特征的面容。

他是被入侵的一方，他没有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