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山岳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坏的？哪里坏的？大人莫要道听途说，冤枉了下官啊！”

沈瑜春道：“那我且问你，账房沉船一事你为何不查？沉船是为何？”

莫山岳支支吾吾道：“不是下官不查，是......”

沈瑜春嗤笑道：“说不出来是吧，那我问你，出事的船你们打捞上来放哪去了？”

也不知莫山岳是不是被那双蛇眸盯得害怕了，他竟然毫不思索地回道：“......在府衙里啊。”

沈瑜春等的就是这句话，此话一出，他便将怀中的文书拿出来道：“那么莫大人，我能去里面坐坐吗？”

姜琰随着沈瑜春一同进入府衙，来到府衙后院内，一进去便看到一艘赫然矗立的破船。

好家伙，姜琰在心里叹道，这船就是停在这儿他们也不查吗？

莫山岳还在冠冕堂皇的介绍着府衙内大大小小的陈设，甚至连某些她叫不上来小花小草也认真细致地叫了起来。

姜琰：“......”

她忍不住催促起来：“好大一艘船啊！”

莫山岳一愣，还想掩耳盗铃地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沈瑜春轻咳一声：“咳咳。”

莫山岳不敢装下去了，悻悻住嘴，两手互相牵着垂在身前，微微低头就像一个犯错了的孩子，他见沈瑜春现在还是平和的，并没有动怒，于是看着他的脸色，试探道：“大人？”

沈瑜春指了指那艘船道：“这船怎么了？不是在这儿吗，为何不查？”

莫山岳老老实实地答道：“查了。”

沈瑜春倒是觉得稀奇：“查了？”

“嗯。”

“你知道为何出事吗？可是船有故障？”

莫山岳实诚地点头。

他出乎意料的真诚让姜琰和沈瑜春都随之一愣：“就这？”

姜琰刚进府衙时甚至能闻到沈瑜春打算手撕莫山岳的血腥味儿。

但是这莫山岳怎么回事？

沈瑜春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无奈道：“知道哪里出问题了为何不去抓人？为何不结案？为何不呈送知州大人？你可知此事牵连数十位账房，这里面大多数人都是秀才，那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你身为一届同知知情不报，何以抚慰亡灵？你让城中百姓怎么想？”

姜琰扯了扯沈瑜春衣角：“别说了，莫山岳都快要碎掉了。”

眼前的男人百口莫辩，想说些什么又时不时盯着周围看，仿佛话一出口他就会被某人杀掉似的。

姜琰看着着急，于是向沈瑜春“请示”道：“大人，我看莫大人是有些话要说的，只不过隔墙有耳，不太方便罢了。”

沈瑜春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对他说道：“莫大人何不进去说给本官听听？”

莫山岳闻言立刻闪身跑进了屋子。

姜琰对此有点摸不着头脑：看样子莫山岳并不是没查，他支支吾吾不说船坏了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忌惮某些被安插在府衙内的眼线，方才说让他去屋里他也答应得干脆，根本不像是故意知情不报。

莫山岳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此人充其量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但为官做事方面还是比较谨慎。

不过莫山岳要是算不上坏人，那苏巍说得那个骗钱借贷的故事就不成立了。

到底是谁在说谎？

姜琰刚推门进来，便听莫山岳说道：“沈大人，不是我不查，实在是......”

姜琰赶紧关上了门。

“实在是什么？”沈瑜春问道。

莫山岳飞速起身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沈大人，下官实在是冤枉......”

“别装了。”沈瑜春一脸不耐。

“对啊”，姜琰苦口婆心道，“莫大人你就赶紧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没准还能少判个几......”

莫山岳“唰”得一下起身道：“行，”他环顾四周，放下心来，坐回身旁的凳子上，翘起个二郎腿道：“事实就像大人想的那样，船有问题，而且是漕运司的船，用的铸铁局的材料。”

姜琰：“啊？”

莫山岳这是摆烂了？

沈瑜春了然道：“果然如此，不知寻真叔有何方法解决这件事？”

姜琰再也忍不下去：“......等等？”

你们在说什么？

莫山岳听见她的声音，冲她扬了扬下巴：“呦，侄媳妇！”

姜琰：我真服了，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忍住心中的烦躁，面露微笑道：“首先，我不叫侄媳妇，其次，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佯做生气模样怒视着在一旁看好戏的沈瑜春，嗔道：“大人，你应该看看你现在的表情。”

嘴角都要压不下去了。

沈瑜春被点名后，才短短“啊”了一声道：“忘了说了，莫大人也是我父亲门生。”

好家伙，真是翰林世家书香门第，桃李满天下啊这是。

“那苏大人？”

莫山岳接过话来：“山怀兄比我年长一岁，早我一岁入国子监，我肄业时他已经在参政院观政一年，来湖州水平县做了知县，而我则任户科给事中，再后来就是一些任调之事，总之我现在和山怀兄分管湖州事宜。”

姜琰一听原来是这样，这三人都是旧相识，不过沈瑜春对二人的态度却是大相径庭，一个主动对人行大礼，而另一个则爱答不理。

这是什么理？

姜琰道：说得很好，但说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下次别说了。

莫山岳见姜琰还是有些迷茫，接着说道：“小女郎莫急，听我把话说完。”

沈瑜春在一旁补刀：“他说话就是这样的，废话一堆说不到正点，不然圣上也不会把他派去修史一年，让他知道什么叫说话简洁明了，直达要义。”

莫山岳一下子红了脸：“小子无礼，我可是你叔！”

沈瑜春冷哼一声：“谁是谁叔？”

莫山岳一下子泄了气：“你是我叔。”

姜琰：“哈？”

她又仔细看了一眼莫山岳，此人身形细长，但肚子又圆，一条粗长镂花银带横在青色白鹤官服上，整个人更显苍白，他说话时是笑着的，连同那细长的双眼也眯起来看不见眼缝，说话时下巴上稀疏的山羊须也跟着前后动着：“这小子的娘是我娘的姨。”

等等、等等......

姜琰有点绕不过来了。

她掰着手指头到了一下辈分，好像还真是这样。

既然是血亲，那必定是不会骗人的了，也就是说......

姜琰瞠大眼睛道：“苏大人他......”

莫山岳点点头：“是，他说谎了。”

姜琰却反问道：“等等，你知道他说了什么？”

他不生气？

莫山岳笑道：“我当然知道，自从他卧病在床后这种谣言就满天飞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要不是真害怕圣上革了我的职，我派衙役抓了几个，不然就这种小事儿，我才懒得管。”

“......好超前的精神转态。”

似乎是生怕姜琰不相信，莫山岳接着说道：“能理解，毕竟山怀兄一直把我当做榜样，虽然一直模仿我，但从未超越过我，于是心生妒意，造谣抹黑我......”

姜琰才不信，打断他道：“真的？”

“当然！”

“......是假的。”

呃......

沈瑜春见他臭屁的差不多了，轻声提醒道：“你放心说，她将来也会进朝廷。”

莫山岳震惊的下巴都合不拢了：“什么？她怎么进朝廷啊，女子不是不准科考吗？”

随后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激动地伸出手指着沈瑜春，身体颤抖，连鸡爪似的手也抖动起来：“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件事！”

沈瑜春默不作声，看样子应该是承认了。

可莫山岳却不淡定，几乎要气得跳脚：“你你你你......气煞我也！你怎么这么糊涂，那个东西一旦流通出去，天下必定大乱啊！”

莫山岳气得在房里来回踱步，手心拍手背啪嗒啪嗒拍了十几下，想了想还是立刻把门打开，沈瑜春见戏还没唱完角儿就要跑了，立刻拦住他，喝道：“你胡闹什么！”

莫山岳道：“我要回应天！”

沈瑜春拽住他的后脖领子：“你回什么回！杨星连还审不审了！”

莫山岳也顾不得这些，直接粗声骂道：“审什么审！船在院里摆着呢，文书在我那个青花筒瓶里，你自己查吧，实在不行我把官印也给你，杨星连斩就斩了，斩立决的木牌你丢着玩儿。”

沈瑜春和姜琰：“......”

姜琰道：“我斗胆问一句，什么东西这么吓人啊!”

难道南胤研制出了什么生化武器？

莫山岳摇摇头：“天下必定大乱、大乱啊！”

沈瑜春手一使劲，将他拖过来道：“你先冷静点！先把这里的事情解决，我找人把你调回京都，你想怎么参怎么参，苏巍还在家里躺着，不能让他察觉，不然就功亏一篑了。”

姜琰大概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了——原来莫山岳是沈瑜春在湖州的眼线，或许两人很久之前就通了气儿，想要找出湖州这潭水地下的鱼，苏巍、杨星连、铸铁局主事甚至还有立春堂的掌柜都牵连其中，涉及面至深至广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有慢慢找出证据将他们一网打尽才行。

没准儿苏巍妻子的事情也是他自己编的，或者是他自己动的手。

莫山岳与苏巍周旋这么久，平日里借着沈家远亲的名义正好装作一事无成的纨绔模样混淆视听，没准儿连苏巍都疑惑这么个草包是怎么和他平级的，莫山岳不知道找了个什么借口压着那艘破船不放，苏巍虽然担心但这正好是个扣屎盆子的好机会，不是压着不放么，那便咬定你官商勾结，看你怎么洗白。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沈瑜春这人虽然看上去死板较真，但实际上是个黑白通吃的，只要能为他所用，管你什么好的坏的，都给我投入社会建设里去。

苏巍还是格局小了，其实沈瑜春对这个大龄侄儿嫌弃是真嫌弃，毕竟他讨厌一切聒噪的人和事，但血脉的力量不可小觑。

莫山岳扑腾了几下又老实了起来，撇嘴道：“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们赶紧想办法把这些人抓了，应天是必须要快点去的，再不去真来不及了。”

姜琰有点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沈瑜春正色道：“我知道，你查出船有问题，这事就好解决了。”

莫山岳摇摇头：“你以为好解决，其实不然。”

“杨星连这些官员抓就抓了，不抓随便按个罪名弹劾一下贬官流放也在所难免，当前最要紧的是解决他们放贷的问题，他们要是被抓了，下面的水能把这条船上的人都淹了，但哪来的这么多钱？他们把借来的钱二八分，乡绅二官员八，都是只进不出的主儿，你拿什么填窟窿？要我说这事儿告诉圣上也没用，圣上也不一定能把他们都杀了，还得留着他们继续还债，或者把这些借钱的百姓熬走一批，不然又是个难题。”

姜琰问道：“立春堂现在值多少钱？”

莫山岳觉得她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什么叫值多少钱？我哪知道？”

姜琰一想也是，这是自己的活儿，于是换了一种说法问道：“我可以把立春堂和所有涉事商户的钱都拿回来，这样应该可以补窟窿吧？”

莫山岳道：“可我不知道他们欠了多少钱......”

姜琰浅笑道：“我可以知道，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

姜琰看向沈瑜春：“我要你的官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