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最前的那人绑着黑色头巾,是一个地位较高的老船员。
他气愤地向罗杰报告他们的调查结果,“罗杰,那就是一艘普通货船!看破损程度和造船工艺,起码废弃了十来年,不知道被洗劫了多少次!里面全是破烂!破烂!别说值钱的,连个完整的箱子都没剩下!”
“我们是不是被那群臭人鱼耍了?”
奥尼尔听后咬牙切齿,一拳狠狠地砸向船舷,“这群藏头露尾的狡诈家伙!最好别让我抓到!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他们的尾巴生剁了,将肉一片一片割下来下酒!”
不同于其余海盗们的气愤,罗杰更多的是担忧。
他看着那艘顺着洋流逐渐漂远的破船,不易觉察地皱起眉头。
今晚的事过于蹊跷,他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跟人鱼交手。
过去几个月,他们一直在海上围猎人鱼。
人鱼的声音确实可以让人反应迟钝,迷失神志。然而,要破除这种干扰也十分简单,只要戴上蜡制耳堵,再吹响法螺,基本就能不受影响。
以往的经验中,他们发现这群东西虽然长着人的半身,有锋利的牙齿、力气大到能徒手撕开猎物,但智商却远不及人类,就像未开化的野人。
他们不会使用武器,不能上岸,除了声音能给人带来干扰外,与海里其他猛兽相比,并没有特别明显的优势。
成群的人鱼也许比较难对付,不过,一旦落单,被抓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的密封舱里此刻就关着三条人鱼,都是这么抓到的。
不过,今晚发生的事却有悖于以往任意一次经历,处处透着诡异。
首先,原本人鱼的声音只能让人短暂失神,但今天,他们却一反常态,不仅编织出一个特定的幻境,甚至在幻境中引诱他们跳海!
其次,以往这些人鱼只会躲着人类活动,若非如此,他们也不至于辛苦几个月,才活捉到三条。
但这次他们却主动发起袭击。
此外,这诡异的雾气和突如其来的破船也来得十分蹊跷。
正因为今夜无风无浪,天气极好,他们才决定下帆狂欢庆祝。
他们这群人常年在海上讨生活,干的是杀人放火的买卖,哪怕像今天这样狂欢喝醉,也不至于警觉性降低到这个地步,以至于没人发现雾是何时起的,船又是何时出现的。
他不相信这是巧合。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一切都是这群人鱼在搞鬼。
这群家伙之所以用歌声迷惑他们,是为了在他们眼皮底下“隐藏”这艘破船。
至于人鱼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搞这一出,他暂时还没想明白。
才一个多月没打交道,这群人鱼仿佛就变成了另一个物种。
如果不是他和奥尼尔敏锐地发现不对劲,或下达指令稍有迟疑,今晚,这群人鱼也许真会给他们带来无法预估的损失。
他们销声匿迹的这一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心底隐隐不安。
罗杰的第六感告诉他,此地不可久留。
他看向“愤怒者”号的另一位决策者。
奥尼尔接收到了他的信息。
略微思考后,他朝他点点头,显然与他有同样的顾虑。
于是,他果断下达了新命令:“扬帆,全速前进!回提万!”
*
傅良玉看着那三个海盗从幽灵船回来后,便直奔奥尼尔和罗杰身边,几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边商量边望向海面。
昏暗的灯光下,他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臭,显然吃了大亏。
“呵,你们也有今天。”
傅良玉不由咧开嘴角,有些暗爽。
不过,还没爽几秒,就见奥尼尔突然瞥向他,目光阴狠。
他露出一个十分熟悉的、恶劣的笑,抽出鞭子朝他走来。
傅良玉咧开的嘴角僵在当场。
就在他以为自己又免不了被一顿毒打时,出乎意料的,奥尼尔被罗杰拦了下来。
罗杰不知跟他说了些什么,他不甘不愿地瞪了傅良玉一眼,转身向驾驶室走去。
傅良玉怔愣着看着罗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对他并没什么好感,甚至隐约有些排斥,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一直有意无意在维护他。
就像现在,他再次救了他。
他觉得罗杰这人非常神秘。
与满船的海盗相比,罗杰沉稳、严肃,气质迥异。与其说他是海盗,不如说他更像军人。
他名义上是船长,但与奥尼尔相比,存在感却实在低。
奥尼尔看起来也不怎么服他。虽然不得不听从他指令,却总时不时与他对着干。
还有他那双靴子的花纹。
傅良玉总觉得莫名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总不能是在蒂特斯王宫吧?
傅良玉想得正入迷,却见原本正在给海盗安排任务的罗杰突然冷不丁转头看他。
两人眼睛就这么直直对上了。
冷淡、不屑,还有轻微的敌意。
傅良玉顿时心虚,率先扭头避开了罗杰的目光。
虽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但罗杰作为他目前唯一靠得住的大腿,他觉得自己最好识趣一点。
傅良玉脑袋一歪,闭眼小憩。
与其思考这些,不如干点实际的。
趁着夜深人静没人来折腾他,他要抓紧休息。
*
海盗们各自被分配了任务,很快忙碌起来,收拾甲板的收拾甲板,扬帆的扬帆。
没一会,船发动了。
罗杰拿着望远镜,站在船舷边远眺。
海面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那制造出巨大混乱的幽灵船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
“愤怒者”号已经扬起全帆。
按照现在的航行速度,大概五天左右就能返回中转岛,提万。
他蹙眉沉思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哨子。
哔—哔—哔——
哨音清脆悠远,两短一长。
没多久,一只白色大鸟舒展着一对长而矫健的翅膀,从远方破空而来。
大鸟在他面前停稳,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脸颊。
这只鸟体长约一米,双翅完全舒展时起码长两米,除翅尖是黑灰色外,通体雪白。
是一只信天翁。
罗杰轻轻抚摸着那鸟的背脊,将一张卷起来的羊皮纸栓在了它的左脚上,又拍了拍它脑袋。
那鸟便像接收到命令般,双腿一蹬,展开双翼乘风而去,像它来时一样,矫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迷茫夜色中。
解决完一件事。
接下来,该去处理另一件事了。
罗杰眼神暗了暗,径直朝着正歪着脑袋沉睡的傅良玉走去。
*
傅良玉是被突然遮住光源的巨大阴影惊醒的。
他本来就睡得不安稳,一睁眼,便看到罗杰正安静地站在他面前注视着他,面色阴沉。
他有些憷。
傅良玉身高182,不算矮,然而在这个世界,他的身高却十分不够看。
不说那个大块头奥尼尔身高近2米,就连罗杰目测也在190以上。他的182在罗杰这190面前,像个小鸡仔。
因此,当罗杰巨大的阴影将傅良玉整个人都罩住时,他的表情看起来也格外阴森,给他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我有些话要问你。”他开口。
平静的语气下暗流涌动。
说完,他摊开手掌,问傅良玉,“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虽是疑问,表情却无丝毫困惑,更像是一个老师在拷问学生的功课。
他手掌上躺着的,正是海盗们从他这里薅走的那枚戒指。
傅良玉忐忑摇头。
他……应该知道这是什么花?
“那你知道这它真正的主人是谁吗?”罗杰又问。
“……是……你?”傅良玉试探着开口。
真不怪他乱猜。
他对这戒指一无所知,但罗杰却一副对它十分了解的样子。
即使这个答案很离谱,也总比交白卷要好吧。
出乎意料的,罗杰并没有为难他。
只听他轻笑一声,自顾自介绍道:“这花叫五色花,不过这花并不真实存在,而是费尔亚纳王室杜赛家族的族徽。”
说完,他侧过身。
鲸脂灯微弱的光芒照了过来,映在他举起的戒指上。
即便光源如此微弱,那戒指的五个花瓣依旧反射出璀璨的五色光芒。
罗杰神色奇异,似有恭敬,又似有迷恋地看着手中的戒指,继续说道,“这枚戒指,是费尔亚纳皇室公主权利的象征,代表着公主本人,只有历代公主才有资格拥有。它的现任拥有者,正是费尔亚纳国的公主——尊敬的阿比盖尔殿下。”
“费尔亚纳国……公主?”傅良玉呆了。
他一时转不过弯。
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会在杜伦那?又为什么会交到自己手里?
罗杰……该不会以为是他偷的吧?
那他可要冤死了!
“……我不认识什么公主。”他委婉地解释。
罗杰嗤笑一声,语带奚落,“杜伦把戒指交给您之前难道什么都没有告诉您吗?克里斯殿下,您确实如传闻一般俊美,但您是不是躺得太久,所以才这么的……”
他意有所指地停住了。
傅良玉一脸黑线。
他知道罗杰是想骂他蠢。
然而,他的脑子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根本无暇顾及他的态度。
他不知道这事是如何跟费尔亚纳皇室扯上关系的。
但从罗杰的话里,他明白了,作为逃跑事件的策划者,杜伦八成脱不了干系。
他跑路那天,王后恰巧接见重要外宾,无暇顾及他,杜伦趁机将他乔装成自己的随身侍从,将他带出王宫。
一脱身,他就被连人带包裹一起塞进马车,这戒指就是那个时候给他的。
杜伦告诉他时间紧迫,侍卫会叮嘱他具体事宜,其余的等他到了目的地自然会明白。
但那个侍卫也仅仅只告诉他,他的目的地是坐落在费尔亚纳都城的瑟卢庄园,庄园的主人薇诺娜夫人届时会接待他。
现在再回想起来,这事处处是疑点。
比如,杜伦为什么会有费尔亚纳公主的信物?
为什么要把他弄去费尔亚纳?
为什么不告诉他他与费尔亚纳公主有来往?
……或者,是那个护送他的侍卫有所隐瞒?
还有,眼前的“罗杰”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对这些事了解得这么清楚?
一大堆问题像苍蝇般在他脑中乱飞,他明显觉得自己的智商告急。
他决定先解决性命攸关的问题。
“你……你到底是谁?”
“我?”
罗杰一挑眉,神色倨傲。
海风吹动他枯红的发,此刻的他褪下伪装,再也懒得扮演一个海盗,“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公主骑士团秘密成员之一。但在这船上,殿下还是称呼我‘罗杰’船长比较好。”
“公主……骑士团?”
傅良玉瞪大双眼,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他此行的最终目的搞不好就是见费尔亚纳公主,眼前这人是公主的骑士,四舍五入,跟着他不就可以安全地到达费尔亚纳了?
至于费尔亚纳的事等他到了费尔亚纳再说!起码现在,他有救了!
他有保镖了!
想明白的瞬间,他内心一阵狂喜。
正当他觉得自己的小命有了保障时,只听罗杰又说道:“虽然你们蒂特斯卑鄙无耻,一直要挟我们,但您既然拥有这戒指,代表的便是公主殿下的意志。我会保证让您活着见到殿下,至于殿下如何处置您,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
“另外,请您记住,如果您依旧像今天这样不知死活、执意挑衅奥尼尔,我不敢保证一定能让您全须全尾地活下来。这就是我要告诉您的。”
听完这番警告,傅良玉傻了。
“卑鄙无耻”、“要挟”、“处置”……
就没有一个好词!
他终于知道罗杰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了!
然而,罗杰所说的完全颠覆了他在蒂特斯了解到的情况。
他所知的费尔亚纳,是一个地貌多样、景色秀丽、矿藏丰富、民风剽悍的国家。长久以来,两国一直比邻而居,关系融洽,互有往来。
就在十几天前,蒂特斯王宫还有费尔亚纳使者到访,带来了大量礼物,王后亲自接待的!
这可是最高规格的社交礼仪!
若不是深信两国交好,他怎么会同意往费尔亚纳跑?!
傅良玉一时难以消化。
他望着罗杰,一脸震惊,“蒂特斯和费尔亚纳关系不是一向很好?”
罗杰挑眉,眼中流露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噢,我忘了,殿下毕竟躺了三年了,所以才什么都不知道吧?哦,对了,殿下大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吧?”
“为什么……在这……?什么意思?”
傅良玉彻底迷糊了。
还能为什么?
不是就是上了商船然后被打劫了吗?
大概是看傅良玉的目光透露着清澈的愚蠢,罗杰嗤笑一声,语带怜悯,意味深长,“王子殿下真是单纯。您乘的商船刚驶入公海,便遭到海盗一路追击,您难道什么都没有怀疑吗?”
“怀疑……什么?”
“‘愤怒者’号之所以盯上你们,是因为有人放出消息说,有一艘载着巨额货物的商船会沿着马维航线进入费尔亚纳,并停靠在维萨海港近一个月后返航回蒂特斯。”
这下傅良玉明白了。
罗杰的意思是有人想借海盗的手悄无声息地杀了他。
可是,船航的信息分明只有杜伦知道才对,到底是谁要杀他?
“噗嗤”——
傅良玉听到了自己大脑CPU烧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