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次摘下眼罩,曲奇看起来镇定了不少。只是接水时,还是刻意避开了李真的手。
飞机已经运行平稳,但曲奇仍觉得自己杵在狂暴龙卷风中心,任何一丝抖动都让他胆战心惊。
凉水下肚丝毫无益。
他继续蜷起腿,死死抓住扶手——回到婴儿式能让他更有安全感。
几排之前,李弦同样如坐针毡。
他太清楚曲奇对飞机的恐惧,之前都是他在帮忙克服。
恋爱时的每个假期,两人总会一起坐飞机出游。曲奇被吓得躲在他怀里,只能靠闻信息素一路扛过去。
这样一趟下来两人都筋疲力尽,但终归有效——两年之后,曲奇就不再发怵,甚至能从容地扒着窗户看脚下的云层。
但现在是什么状况,他非常关心。
虽然没听见什么惊叫声,但始终放心不下,等到平飞期间,他立刻绕去了后排。
情况并不好。
曲奇整个人绷得很紧,像被人吊在了半空中。
一旁的李真满心满眼都是担忧,却又只能束手无策地守着。
两人对上视线。谁都没说话。
四只眼睛又齐齐转向曲奇。
李真皱着眉,只是刹那纠结,便毫不迟疑地起身让座。李弦默契地坐下。
托膝,揽腰,抱人……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熟稔得令人心寒。
曲奇也只是茫然地挣扎两下,很快就安静下来。
过道上的李真看在眼里,比往嘴里生塞一个柠檬还要酸涩。
他喉头发紧,立刻生出一股敌意和愤怒,几乎要伸手把李弦拉起来。
但没有。
曲奇舒展着身体,逐渐放平呼吸。李真看着,硬生生压下了这股冲动。
直到其他乘客喊着“借过”,他才一声不吭地挪到了李弦的位子上。
羊毛衫上的味道依旧,阳光晒过的暖香混合着淡淡的柠檬味信息素,这么多年一直没变。
就像李弦的生活方式,一眼望到头。即便因为恋爱修改过少许,也不过是往大海里扔了粒沙子,激不起任何波澜。
早起健身,睡前玩数独,周末□□,吵架才哄人,不讲仪式感……都是雷打不动的肌肉记忆。
年少无知的时候,曲奇也妄图通过改变李弦来证明自己被偏爱,但后来发现不过是自欺欺人,怎么都改不了本质。
李弦最爱的,终究是自己。
所以求复合不过是四年的生活节奏被打破,下意识想挽回而已;
揭发李真的暗恋是独占欲作怪,以为曲奇还是他的附属品。
哈哈——没事,早就明白的。
曲奇趴在李弦怀里,想哭又想笑。
那么多年的感情,那么体面的李弦,还能结束得如此难堪。
此刻这种温情相偎的场面,怕是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李弦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把今天当成了最后的告别?
机长广播响起降落通知,这段短暂的温馨也开始进入倒计时。
曲奇蹭了蹭毛衣,闷闷地开口,“次卧的窗帘里,我偷偷缝了香囊,记得拆掉。”
这是某次吵架后的报复,报复李弦这不让那不让,家里完全容不下曲奇的喜好。
下巴蹭过的肌肉瞬间紧绷,又徐徐变得柔软。
李弦的声音由远及近,分外缠绵,“我知道。挺好闻的。”
竟然知道?
曲奇嘿嘿笑,在颠簸里被李弦牢牢握住手,“那就好。”
耳边填满了引擎轰鸣声和剧烈心跳,仿佛独特的白噪音让人心神安宁。
曲奇靠着李弦,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再醒来,飞机已经开始滑行,空乘的提醒声隐约传来:“还未停稳,请不要起身……”
不知在说谁。
曲奇深吸一口气,才撑着发麻的手臂,从李弦怀上挣出来。
背后的手臂似乎想要收紧,最后又缓缓松开。
曲奇停下,仰头与李真对视。
他喜欢李弦的眼睛,狭长的单眼皮,配上高眉骨深眼窝,看起来格外明亮深邃。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会觉得全天下的星星都在对着自己闪耀,有种幸福到沉醉的错觉。
即便现在增添了红血丝,但依然不影响传达火山一样即将迸发的深情。
曲奇掐着指尖保持清醒,“注意身体,要开心。”
瞳孔剧烈震颤,眼眶也瞬间泛起了红。
曲奇不忍再看,借着捡眼罩直起身,开始整理衣襟。
不知李弦怎么想,这一刻,他突然生出一种难分难离的不舍,说不出再见两个字。
但倒计时终要结束。
人群开始乌泱泱地站起,李弦突然伸出手:“手机。”
曲奇愣了下,顺从地递过去。
解锁,关飞行模式,打开微信,搜索,拉出黑名单。
顿了顿,他又给自己发了个表情。
“以后。”李弦还给他,声音沙哑:“我努力当个陌生人。”
曲奇点头。
独属于两人的暧昧已经被吵嚷人声打破,曲奇没办法再信这句“陌生人”的承诺,下意识抬头看向前排。
李真眼睛亮得骇人,正抱手盯着他,活像抓奸在床。
被这目光震慑到,曲奇心头一颤,下意识真生出几分心虚。
他勉强笑了笑,暗地里已经开始头疼,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道德困境。
李弦遵守承诺,背着包沉默离开。
李真就站在前排,一直等着曲奇招手才走过来,脸上明写着“我不高兴”。
行李架上只有孤零零的一束花。
李真拿出来,把掉落的花瓣扔到地上,斜眼睨着不说话的曲奇。
“脚还有点麻。”
曲奇抖着已经通畅的手脚赔笑。
他重获新生,不想跟李真置气。
但等到客舱都空了,李真还是拉着脸,他只能磨磨蹭蹭地往外走。
得想个办法让李真消气,不然一不小心就会做出出格的事。
曲奇有点怂。
但不知为何,跟在身后的李真好像越来越气,最后直接拽起他的手,大步往前走。
没有预料的曲奇差点被带出一个跟头,踉跄着扑到李真背上,“慢点——”
“怎么了?抱一路腿都抱软了?”
醋味四溢,听得曲奇微微皱起了眉。
本来因为无法回应爱意而觉得愧疚,所以想哄着李真。但如果人这么理直气壮,拿自己当正宫,就太越界了。
曲奇往后撤手:“我自己能走。”
李弦偏不放,攥着手腕横冲直撞,两人磕磕绊绊,惹得路上的服务人员纷纷侧目。
“你别这样!”
好不容易走到人少的地方,曲奇紧急刹车,用另一只手去掰李真的手。
“我哪样?以前爬山我也拉过你,现在腿软了拉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不需要!”
“不、需要……”
李真猛地回头,这三个字似乎是他的逆鳞,逼得他大喘气,来回复述,“不需要……呵。”
眼看对方濒临失控,真会不分场合发疯,曲奇软下声调,“……疼。”
他轻拍李真的手,示意对方看自己青白一片的手腕。
……
李真终于松了劲,但还是虚虚握着,像手铐一样圈在手腕上,直到行李处才彻底松开。
车上一路无话。
虽然李真不停用目光偷瞟他,曲奇始终装作没看见。下车时才说:“要不要去超市?”
“干什么?”
李真说话像赌气,但目光紧紧黏在曲奇身上,生怕撂下他一个人走了。
“买花瓶,不然你花放哪。”
“明明是你的花。”
李真小声嘀咕,跟着曲奇把行李寄存在小区保安室,然后跟着走去超市。
超市就在小区外不远,上下两层,应有尽有。
曲奇直奔放花瓶的货架,让李真选一个,李真欲拒还迎。
曲奇只好随便指了一个:“我又不像搞艺术的,审美那么好。要不,这个?”
这跟大桶矿泉水没两样的土气造型立马惹得李真跳出来,嘀嘀咕咕地自己选去了。
曲奇抱着花在后面偷笑。
从小被人宠到大,即便生气也得递个台阶才肯下。
曲奇摸透了他的脾气,之前就这么哄他,每次李真不知不觉就进了套,然后莫名其妙地和好。
这可比李弦好哄太多了。
那种一板一眼认死理的人,口才还比自己好。曲奇每次吵架都讲不赢,只能搞冷战……打住,怎么又想起李弦了。
曲奇甩甩脑袋,绕到李真跟前,看他对着一个全黑收口瓶仔细思考,便把花放在瓶后方便对照。
李真赞许地看他一眼,拿起花瓶,“就这个了,走吧。”
“别,再去买把凳子。”
之前爬山,在山顶上晒太阳的舒适劲让曲奇念念不忘。他决定买把露营椅,趁着周末去楼顶晒会儿太阳。
老小区的楼顶平时都开放给住户晒被子,曲奇想着明天周日,正好上去试试。
李真听了也要买,两人一路吵吵闹闹,仿佛回到了从前。
路过家具区的时候,李真盯着一个鞋柜不动了。
家里的鞋柜还是房东送的,存储量有限,导致李真还有一大批鞋放在父母家带不过来。
他想着客厅空旷,不如再添置个新的。
但曲奇看着399的价签,温声劝道,“家里那个还能用,要不先用着?反正早晚要搬出去。”
“早晚是多久?等我死了搬进骨灰盒里?”李真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