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点点头:“我还以为……师兄你死了。”
“怎么会呢,我可是堂堂崇云宫大弟子,哪能这么容易就……”萧问泽扯出一个苍白的笑,试图维持那点惯有的轻松,可话没说完,便吐出一小口淤血。
“安分点吧,崇云宫大弟子,别把自己折腾死了。”霍起不阴不阳道。
虽然药已生效,身上的痛楚也骤然减轻,但萧问泽心里清楚,这药终是不能改变伤势,他也就老实起来,乖乖闭上眼睛,躺得端正,不敢再乱动。
人虽躺好了,嘴却耐不住寂寞。沉寂了没一会儿,他又开了口:“倘若有一日我真的不在了,你们会怎么样?”
“你这是什么无聊问题?”霍起斜睨了他一眼,“哼,你要是死了,我自然得烧几柱高香,然后绕着在宥峰放三天三夜的鞭炮,庆祝崇云宫少了个混世魔王。”
“二师兄,你说反话好歹也看看场合嘛,大师兄还伤着呢。”
“他那可不是反话。”萧问泽扯扯嘴角,接过话茬,轻飘飘道,“要我看,这就是他的真心话。”
这话本是随意调侃,谁知听者却骤然变了脸色。
霍起死死盯着萧问泽紧闭的双眼,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直线,沉默了足有三四息,他才从牙缝中冷冷挤出声音:
“萧问泽,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开个玩笑。”
“姓萧的,你根本就不是开玩笑!同门十余年,你宁愿信那个狐狸精,都不愿意信我?”霍起“腾”地一下站起来,脸色铁青,声音陡然拔高。
“那个狐狸精”是谁?
莫非萧问泽还有什么鲜为人知的风流韵事?
黎昭八卦之心顿起,竖起了耳朵,连抽噎都忘了。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后的霍起,却愕然发现——霍起的手指,不偏不倚,正直直指向自己的鼻尖。
哦,原来那个狐狸精是我啊。
……诶?是我吗?
黎昭满头雾水,茫然地眨了眨眼,悄悄将身体往一侧挪了挪,那只手指便也跟着他稍稍转了方向。
他夹在萧问泽与霍起之间,莫名其妙被扣上一顶“狐狸精”的帽子,分外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求助般看向傅惊鸣。
傅惊鸣比他更茫然,摊开手,连连摇头,对着黎昭使劲摊开手,连连摇头,用夸张的口型无声呐喊:“我、什、么、都、不、知、道!”
“和他无关。”萧问泽脸上的最后一丝笑容也荡然无存,“我信你,一直都信你。我从来不想怀疑任何人,尤其是亲近之人,可慢慢的,我发现,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信任。”
“是因为那件事对吗?”霍起声音颤抖着,道,“今天你碰到了方珂,想起那件事了,心里不痛快,我明白。但你就可以随意迁怒于我,明里暗里地试探我吗?”
“我根本没这个意思,是你自己想多了。”
霍起对萧问泽的解释置若罔闻:“我承认,当年我知道他的计划,却没能阻止,害得你遭遇了那种事,害得你那样痛苦,是我的错——但我已经想方法弥补了,你还不愿放过我吗?方珂已经离开了崇云宫,你难道想让我也离开吗?”
萧问泽没有立刻回答霍起激烈的控诉。他沉默地看着情绪失控的霍起,脸上是近乎冰冷的平静:“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眼看气氛僵持不下,傅惊鸣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一副即将慷慨赴死的悲壮姿态,猛地站起身,走到霍起身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紧绷的后背,试图平息他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愤怒:
“哎呦,我的祖宗太爷爷,消停些好不好?好端端的,又发脾气做什么?平时这般吵吵闹闹,早就成了家常便饭,今天怎么说两句急眼了?”
“滚滚滚,吃你的饼去,这儿没你的事。”
眼看霍起劝不成,傅惊鸣立刻调转目标,凑到萧问泽旁边,压低声音:“大师兄,要不你……哄哄二师兄?他这驴脾气你也知道,顺毛捋……”
萧问泽却微微扭过头,重新闭上了眼睛,紧抿着唇,不再言语。
“行,萧问泽,你接着装死吧!”霍起甩甩袖子,破开法力屏障,跳出“大灵蛋”,“老子不伺候了!你死了拉倒,没人给你收尸!”
“哎,二师兄,二师兄!”傅惊鸣半个身子探出去,试图将霍起唤回,然而后者已然用神行符远走,身影没入夜幕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的……还回来吃饭吗?”
傅惊鸣满面愁苦,懊恼地缩回身子,屏障重新闭合。“蛋壳”内只剩下三人,气氛微妙。
黎昭看了看闭目不语的萧问泽,权当他已经睡着,向傅惊鸣处蹭了蹭,忍不住小声问道:“四师兄,方才二师兄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啊?”
“是……”傅惊鸣皱着眉头苦思冥想好一阵子,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于是破罐子破摔,摊了摊手,“唉,我也不清楚,当时我还没穿……没拜入师门呢。之前早课时倒是听别人谈到过,说那个方珂故意设局将大师兄骗去了禁地,害得大师兄差点回不来,至于二师兄,他好像也被搅进了那件事中。具体怎么搅和的……唉,当时太困了,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真没听清。毕竟早课嘛,就是用来睡觉的。”
傅惊鸣越说越偏离,开始大谈特谈他的“早课补觉论”,说话时,百无聊赖地拨弄起手边的储物袋。
储物袋边缘处绣着“霍”字,是方才霍起找止血药时随手扔在此处的。
他拿起储物袋,心不在焉地抛起,接住,再抛起,再接住,如此重复着。
直到急速行驶的大灵蛋骤然刹住,巨大的冲力让他身体晃荡起来,储物袋脱手飞出,他才凝了神。
储物袋“啪”一下砸落在地,符纸四散纷飞,几个瓷瓶骨碌碌滚出。
在这些瓷瓶即将到处乱滚前,黎昭眼疾手快将它们一一捡起:“这些是什么?”
傅惊鸣看着瓷瓶,猛地怔住,瞬间有些恍惚,因而没理会黎昭。
“止血散。”
倒是一道清泠泠的声音替他做了答。
裴商清不知何时破开法阵钻了进来,她甚至没看黎昭和傅惊鸣一眼,径直来到萧问泽身边,检查起他的伤势。
她伸出两指,悬停在伤口上方寸许,将几道淡青灵光缓缓注入萧问泽体内:“还好,没我想象中那么糟。此处狭小,先进客栈吧。”
黎昭这才后知后觉地向外看去,原来他们已经到达了来安客栈。
他和傅惊鸣小心翼翼地将萧问泽抬进客栈二楼的客房。
裴商清给了他们二人几瓶愈创药,便将他们请出房外,专心给萧问泽疗伤。
“有五师妹在,我们可以彻底放心了。小师弟,回屋歇着吧,养精蓄锐。”傅惊鸣长吁一口气,慢悠悠朝着自己房间走去,“就是不知道二师兄现在……唉!”
他没把话说完,终以一声长叹作结,随后关上了屋门。
黎昭沉默地回到自己的客房。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他才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席卷全身,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虽都不算严重,但也火辣辣地痛着。
他脱下染满萧问泽和自己血迹的衣衫,草草清洗了伤口,敷上药,用干净的布条随意包扎好,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做完这一切,他瘫在卧榻上,长叹一口气。
忙活了这么久,魔界的叛徒没抓到,崇云宫的任务没完成,烂摊子又多了一大堆。
果然是流年不利啊!
枕下藏着花照衣带给他的魔石,他将魔气缓缓注入其中,而后对着魔石道:“花左使,到我这儿来一趟。动静小些,别被崇云宫的人看见。”
没有回应。
“花照衣?”
他又唤了几次,魔石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黎昭眉头紧锁,心头的不安愈加强烈。
花照衣没了联系,而乔琚,更是早在巷子里与方珂对峙时,就没了声音。当时他只当是连心术受到干扰暂时失效,而如今看来……恐怕是出了事。
黎昭坐卧不安,干脆出了房间,悄无声息地摸向一楼大堂。
昏黄的烛火摇晃着,方才给他们开门的伙计正趴在柜台上,睡得正酣。
黎昭敲了敲柜台,将伙计叫醒,开门见山道:“花照衣在哪儿?”
好不容易再次进入梦乡,又被黎昭打扰,伙计心中不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吵人的蚊虫:“什么花照一花照二的,不知道不知道!”
黎昭盯着伙计的眼睛:“你连左使都不认识?”
伙计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缩了缩脖子,苦着脸道:“哎呦,仙师,你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在这儿干了三年,一天没落过,从来没听过什么左使右使啊!”
这人……不是花照衣的手下?
难道客栈中所有魔界的人都不在这里了?
“抱歉,想是我记错了。打扰了,见谅。”黎昭摆摆手,抛下茫然的客栈伙计,轻手轻脚地回到屋中,再次瘫倒在床。
此时天已微亮,窗外透进的微光勾勒着房梁模糊的轮廓,他盯着那影子,纷乱的思绪渐渐模糊,沉重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彻底淹没,很快便坠入了睡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将黎昭惊醒。
黎昭猛地坐起身,只见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看样子早已过了午时。
“哎呦,官爷们里边儿请,要吃些什么?”屋外,伙计吊着嗓子招呼着。
“不必,我们是来找人的。”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楼下大堂响起,拿腔拿调地问,“崇云宫的几位仙师,是不是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