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了许久，突然左侧往下一陷，猛的一颠。

“仙师，拉车的人肩膀不太牢固，不小心塌掉了，要回眉峰聚休养，花车已经走不了了，剩下这段路，请下来步行吧。”

撩开花车前面的帘子，尚孟秋拉着萧泓的手跳下来。

本来站在车顶的青鼓鬼也抱着藕莲跳下来。

窄窄的一条土路，边缘冒着几株黑灰的草，夜晚无星无月，那片冒着黄光的木楼，已经离得很近了，一眼看过去，甚至可以看见窗子上映着人影幢幢。

青鼓鬼在前面引着他们走，却不进正门，到了尚孟秋能刚看清“眉峰聚”匾额的距离时，就突兀的带着他们折进一条荒草丛生的小径，像是要别进木楼的偏门里去，而花车却没有跟着，继续走它的主路。

尚孟秋的一只手按住萧泓的肩膀，微微弯腰来躲开头顶上死树伸出的灰色枯枝。拐过几个弯之后，他微微眯眼，发现再往前，就已经没有路了。

前面的青鼓鬼，抱着藕莲，走得也很费劲。

“青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青鼓鬼艰难的转过来半个身子，看尚孟秋拿着月满剑左劈右削的开路，语气诚恳：“招待不周，不能列队欢迎仙师，但是还是请仙师多多包涵，我们阎罗王确实就住这后面。”

又跟着青鼓鬼披荆斩棘了一会，终于他们在木楼后面的一片水潭前停下了。

青鼓鬼身上的藕莲“呲溜”从她身上滑下来，扎下水，化成了一柄巨长的，看不见头的莲花茎。

尚孟秋捏着一缕灵火，被这小姑娘的操作给看愣了。

“请仙师，沿着花茎进入，借一步说话。”青鼓鬼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捏着鼻子，也扎下了水。

萧泓从胸前掏出一大叠符纸，点了一张避水符贴在手腕上。

他们就这么，奇奇怪怪的潜入了眉峰聚的大楼。

青鼓鬼在尚孟秋前面扶着花茎游动，她很熟练，速度也快。

尚孟秋用手拖着萧泓跟在后面，深度下去之后，萧泓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尚孟秋看四周。

他们游进了水底下的错综管道，刚刚经过的那里，管壁上有小截断护栏，断口朝内，应该是有人硬闯进入留下的痕迹。

不过没多久他们就看到了水面上的微微火光。

花茎的尽头挂在一个水池边的凳子腿上，看到他们出来了，藕莲缩回成小小一段，上半身变成了人，下半身在水里扎着，在水池里微微晃动，她虚虚地泡在水里，微阖双眼。

青鼓鬼湿漉漉的半跪在地上，好像是呛着水了，猛咳不止。

这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黑石室，墙上仅有的两盏油灯，只能逼着黑暗到更角落一点的地方去。

冷的很，尚孟秋把萧泓拎出水，除了那个还在水里泡着的藕莲，其余人都被尚孟秋顺手用灵气蒸干了身上的水。

这个水池就占据了此区域三分之二的面积，以至于他们三个站在水池边上时，都感觉略有那么一点点挤。

青鼓鬼请尚孟秋与萧泓坐下，三个人围着破桌子，坐着小板凳，盯着旧茶壶。

藕莲在尚孟秋他们边上蹭着水池壁游动，想撸头顶的荷花瓣塞进茶壶里给我们泡茶，青鼓鬼本来都在酝酿该怎么跟他们俩说话了，结果看藕莲的罪恶之手坚决的猛揪自己的脑袋，吓得马上去按住它的手。

“为什么不让我给仙师们泡茶，待客之道，你说的————”

面具女子赶忙又去捂她的嘴：“不许揪，你再揪，花瓣就要掉完了。”

“没事的，我们不爱喝茶。”尚孟秋戳戳萧泓，萧泓也点点头，藕莲这才兴致缺缺的沉下水去，冒出一连串泡泡。

“这小孩……”见藕莲咕嘟咕嘟的沉下去，青鼓鬼声音宠溺，“让二位仙师见笑了。”

尚孟秋和萧泓摇摇头，表示没事。

“敢问阎罗王请我们来，是为了什么，它又身在何处呢。”

青鼓鬼迟疑了一会，面向他们，又鞠了一躬：“其实并不是阎罗王要见仙师，而是，在下。”

尚孟秋和萧泓相视，心道这不会真的是芳九鸦给的友军吧，挖墙脚都挖到对家的一把手身上了吗，那她干嘛不提醒一下我们呢？

面前的青鼓鬼向藕莲伸手，从水里撑起一片莲叶，上面搭着一条锦缎腰带。

这条腰带被青鼓鬼拿起来，展开抚平放在桌子上。

上面绣着的星图，和尚孟秋在外面找到聊城大体位置时天上的天体位置是一样的。

“这间屋子，是聊城的阵眼，几天前藕莲沉在镇子外的水池里，芳九鸦手底下的一滩黑泥挂着这条腰带被她发现，这上面画的方位图正好能在阵眼复刻运行，我便将消息截下，将聊城先一步停在这里，派藕莲在外面守了许多天。

在下不清楚仙师能不能来，是怎么来的，但是芳九鸦的势力用这五年时间，渗透到了眉峰聚的内部。

她曾经从外面接过来过人，很有实力。上一位是一号称丐帮首领的壮汉，但在四五年前，阎罗王的威势很大，芳九鸦那时候仅是初来到聊城，被阎罗王收入麾下，工作了没几天，就和那个丐帮首领打进了眉峰聚的第五楼。

眉峰聚的六楼只有阎罗王能上去，那里存放着聊城所有人身上的诅咒。

后来，就是芳九鸦出去自立门户，丐帮首领被逐出聊城，而阎罗王……”

青鼓鬼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按动墙壁上的某个石块，石块凹陷下去，随即一道石门缓缓转动，一个更加逼仄矮小的密室出现在了我们的右手边。

“只不过外面那个陷在泥沼里的女孩，在下得为眉峰聚澄清，并不是我们的手笔。”

她恭恭敬敬的走进石门，尚孟秋和萧泓跟在她的身后，身形高瘦，步伐又坚定。

这小小暗室里，放着一口巨大金丝楠棺材，棺盖开着，斜搭在一边。

棺材里面，是一汪粉红色的粘液。

尚孟秋摸摸萧泓的脑袋，给他做心理建设：“萧泓，你猜猜这是什么。”

萧泓也是很给力，扭头看向青鼓鬼：“你带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师尊的修为极高，你应该不会蠢到拉我们来当元气大伤这位的养料。”

这应该到也不至于，青鼓鬼看着也不想是那种自以为是，随便尝试去拿捏别人的人。

青鼓鬼一下单膝跪地：“在下不敢————聊城其实早就成了死城，仙师应该能看出来，但是人们并不知道，它们以为自己只是被诅咒了，舌底下压着的铜钱是束缚生命的工具，阎罗王不让我宣扬这件事。有一句俗语叫‘信则有，不信则无’，仙师可能不相信，但聊城里的人，先得相信自己活着，舌下的铜板才能有用。

在芳九鸦打上楼时，阎罗王为了拦住她，受了很重的伤，一开始只是力量衰减，后来连人形也维持不住，堕入了梦魇。

聊城现在运转失去了主要能量，单单靠在下，控制的减弱一定让所有人都感受到，在下很怕，很怕聊城人打上眉峰聚，到时候势单力薄，无力抵抗。

所以极力派发‘若有成缘者，福泽一纸裁’的消息，同时劫掠各家的孩子作为人质，以此制约民众。

在下在多年前蒙阎罗王恩情，所以在此聊城的存亡时刻，私自将仙师引进门，就是希望仙师能救阎罗王出来。只有意识重新凝聚后，阎罗王重归聊城，这场虚伪的宴席，才能继续开下去。而聊城的真相，只有阎罗王知道，您在阎罗王的梦魇里，或许能发现什么。”

青鼓鬼若是所言句句属实的话，就差不多已经是把自己知道的整个眉峰聚的老底都翻出来告诉他了。

所以他们面前现在躺着的这一潭，就是阎罗王。

感觉话已经说完了，青鼓鬼还在地上跪着没有起来的意思。

尚孟秋走上前把她扶起来，心里已经知道了，不管青鼓鬼说的是不是真话，或者说，有多少是真的，进入阎罗王的梦魇很危险，但是他又想去了。

“师尊，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萧泓在棺材边上敲敲打打，漫不经心问道。

萧泓虽然没修为，未知的事情尚孟秋不是很想带他，以身入梦之后，身份是入梦者安排的，如果失去了修为，我不敢对萧泓的安全负责。

结果他装出很受伤的样子：“师尊不愿意带我吗，徒儿不是拖累，请让我跟着去吧……”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师尊，带着我吧，两个人，也能快些解决这事。”

萧泓就束手站在棺材边，表情很难过地看他。

我却被他的目光谴责的有些不自在，只好“哦哦”两声。

“……行呗，你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