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魂魄们懵懵懂懂,道路上被挤得水泄不通。
尚孟秋一把把萧泓拎起来往肩膀上一抗。
“尚孟秋!你干嘛!”萧泓开始尖叫。
“别动,”尚孟秋皱眉,“本来就那么大个了,别乱动。”
“我认路!我认路!放我下来!我带路!”
听到这话,尚孟秋也把他就这么放回了地上,好整以暇的就这么看着萧泓。
萧泓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埋头整理衣服。
他咬牙,非常不满:“你怎么能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把我扛起来!”
“怎么了,那你又不能飞,路上全是鬼你要下去跟他们慢慢挤吗。”尚孟秋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反而还摊开手,“麻溜的,不然别人正事都干完了。”
萧泓的表情极其精彩,最终停在了决绝上。
尚孟秋就看他“哼”了一声,然后扭头,十分努力的蓄力,跳上了另一座墙头。
有些迟疑的,尚孟秋轻点脚尖,停在萧泓身边,道“得罪了。”
随即一把捞起萧泓的腰,将他夹在胳膊底下,很自然道:“说,往哪儿走。”
“嘶……”萧泓整个人瞬间处于全红状态,他感觉好丢脸啊,抬头瞄一眼,道:“右前方,七八里路。”又立刻把头低下去了。
等到在横眼波前面停下来时,萧泓说服了自己一路,好像终于没那么别扭了。
于是他先是站稳身形,然后对着尚孟秋道了谢。
但是他根本没料到自己这个所谓的师尊居然还能说出更让人不可思议的话来。
“还好吧你也没有很重。”
萧泓又不可避免的气结了。
反倒是尚孟秋,完全没受到影响,甚至觉得自己的话很是体贴。他搭手于眉骨上,去看三楼窗子里透出的人影。
突然,尚孟秋一拍手!
“我想到一个很帅的出场!我们可以直接破窗而入,吓他们一大跳,问他们在说什么。”
萧泓的表情就像吃了苍蝇,就像祈求拯救一般,他望向那扇窗户。
窗中的影子就像是听见了他的心里话,越来越清晰。
有人撑起了窗户,探出半个脑袋,用沉稳的声音发出邀请:“尚仙师和他的小徒弟么?请进来坐。”
尚孟秋一挑眉,表情就像在说:看吧,看我们的名气。
萧泓简直无语,拉起尚孟秋的袖子就往前走。
横眼波的陈设简单,只有零星几个人扫地或擦拭家具,尚孟秋他们上了三楼,推开门,青鼓鬼果然也在。
她正坐在椅子上,面对着的人银发铺散,坐轮椅,眼睛被白纱所蒙,还微微往外渗出了些血迹。
她的食指慢慢叩在轮椅的木质把手上,不紧不慢,道:“青鼓鬼,你走吧,不必担心我会生气。”
青鼓鬼向她深深一拜,路过尚孟秋时,被尚孟秋拉住。
尚孟秋看着身边这个带着鬼面的少女,她已经变了很多,从前那份稚嫩已然全不见踪影。
青鼓鬼低头看着尚孟秋拉着自己手腕,顿了顿,猛一甩手挣扎开,不回头的走了。
“仙师不必担心他。”轮椅上的人笑容浅浅,继续道,“我们倒是,好久不见了。”
摇了摇头,尚孟秋拿出那块上写有“聊城”的竹牌,问到:“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女人背靠轮椅,示意尚孟秋他们坐下,淡然开口:“我是不允许被提起的旧伤疤,有人怕我走漏风声,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这个阵法开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一个个前朝遗民落网,要是问我为什么到这里,可能算是一个意外。本来以为能安心养伤了,但后来却发现,是亲自走入了牢笼。”
“尚仙师,咱们有过一面之缘,能在夷馆之外再遇见你时,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拜托您入聊城,是我的无奈之举。萤火之力已经不能再照亮这个地方了,再过不久,阵法就会消散。”
虚握了下手掌心,尚孟秋直视芳九鸦蒙着白布的双眼,问:“我能帮到你什么。”
“呵呵……”轮椅上的女人笑得轻轻,“就是想仙师可以帮个忙,在我身死之后,将我火化成骨灰,再随便找个地方抛洒。因为我这一辈子实在坎坷,这具身体,也异处颇多,指不定会化僵作鬼,不如请人烧掉。”
“不用带你走吗?”尚孟秋其实已经做好了带芳九鸦走的打算,因为她可能是这个阵法里,唯一的活人了。
“外面的芳九鸦已经不在了,”她轻轻摇了摇头,“这里的,也就这么沉寂下去就好。反正……”
芳九鸦微微偏了偏脑袋:“外面,也没有什么东西了……哦,对了,仙师,还得麻烦你一件事。”
她将三个残缺的手指抿在唇间,发出一声短促哨音。
从屏风后面,一摇一摆的,一只扭着屁股的大白鸭走了出来,还向着芳九鸦“嘎嘎”两声,像是在问好。
大白鸭对着尚孟秋与萧泓两人,脑袋偏来偏去,左眼盯着尚孟秋,认真看了一会,又把头扭向另一边,用右眼盯着萧泓。
那鸭子骄傲的抖擞了羽毛,努力一拍翅膀,在短暂的腾空之后摔在桌案上,用胸膛把自己顶起来后发觉是虚惊一场,摇了摇尾巴。
感情这是真鸭子(民间食用版),尚孟秋有些呆滞,他看了眼萧泓,发现他也差不多。
再看芳九鸦,已经把大鸭子抱在了怀里。
“尚仙师,这是我朋友,摆脱您帮我把它带它出去吧,如果可以,希望它能不要被吃掉。”
芳九鸦用大拇指捋顺白鸭头顶上的绒毛,伸出双手将大白鸭子递过来。尚孟秋看着白鸭蓬松成一大团,深呼吸了一口,也伸出一只手来,将大白鸭的脑袋按回白羽间,再按回芳九鸦的怀里。
“我是不可能帮你养鸭子的,这玩意你自己养,你也不会死的,外面的人要杀你,你找了那么久能帮你的人,结果就是喊我来送你上黄泉路的吗?你开什么玩笑,拿好你的鸭子,我怕它在我身边嘎嘎乱叫,你也在这儿等着,等我把聊城的鬼阵破掉,带你出去。”
“嗤……”芳九鸦松散的倚靠着轮椅的扶手,用手将大白鸭往怀里拢了拢,她轻划过短而柔软的鸭脖子,低下身子跟她的大白鸭窝在了一起。
尚孟秋走出这栋三层的木质小楼后,萧泓跟他断定:“芳九鸦绝不是她所说的那样,只是想师尊来守着她以免死后作恶,至少,不仅于此。”
“确实如你所说,”但尚孟秋顿了下,没再解释,而是开始讲一个故事。
“很多年前,我在宗门里受了挫,那时候的宗门很奇怪,好像所有人都在跟我们几个人作对,为了不让我受罚,师父赶我出去避风头。但我下山之后,发现这人间已经与我记忆中的大相径庭了,有好多好多的流民啊,操着北方的口音,往苍梧来,那时候的皇城真可谓稠人广众,听说拥挤而来的都是因为北方打仗了,而无所归处的流民。我当时呢,是一个跟你一样傲气,但无知得多的少年。
前朝名谋攻,在最后那几年,地方割据,皇权式微,斗米与金同价,王既行将就木,便有英雄来救万民与水火,这本是大家都了然于心的事,而苍梧国的皇帝,就是那个如天神一般的人,他没有修为,却能带领金翅军从兰都那个小小的弹丸之地破局而出,至于以后,真是一段神机妙算算尽,都作不出的神话。
我当时以为,这样的一个皇帝,也许是一个爱人的人。但事实却与我的设想不同,我去衙门请愿,没有人理会。皇都的治安其实很好,闹事的流民便就地正法,人皇知道有大批人涌进了城市,但他也不予理会,只到黄昏时刻关闭城门的时候,守夜人便一把将堵在皇城里的他们隔空抓起来,丢出去,进入皇都的人就被这么赶回北边。其实这么说来,皇帝也并非没有作为,他慢慢的回退这股小浪潮,在城外也设置警戒,甚至水源旁,都有些修真士看守,将那二万余人横亘在苍梧国的核心之外。
你也知道,在这片世界,不能修炼的人占大多数,修真者与平凡人就好似云泥之别,所以各大宗门世家等都列于世俗之外,名义上不能干涉世俗政治。但我实在是觉得这份旧俗有时候真是没有维护的必要。
我和芳九鸦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的。
她没有武器,打斗的时候抓着什么顺手就用什么,拎着半截扫帚,帮我驱散了一众流民,然后把我的剑从地上捡起来给我,就离开了。
反正几番斗争过后,我没成功,后来我向师父求援……结果你猜怎么着。
师父把我抓回了枫露山。
现在想来,这也是一件很难做的事情。”
尚孟秋微微叹口气,问萧泓:“萧泓,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萧泓这次与别的时候不同,他道:“很莽撞,唯一可取的地方是武力值高,所以不用怕她们中任何人的坏心眼。”
“我不是这样的,我也迷茫,也害怕,我知道你曾经实力无双,但现在你没有灵力,危险时刻对你来说难免更加严肃,不要让我再为你担心了,师尊相信你本性并不坏,现在我们也算相熟,师尊更想你能好好活着。
我总觉得活着应该比死了更好,即使他们那时候也许并不这么认为,我仍然会帮别人作出决定,算是私心,行事也带着些强迫的意味,但我由衷的希望,你们的未来,会是温暖的,我也这么相信着。”
萧泓却说:“尚孟秋……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天相遇那天傍晚,我们俩坐在树下,合作烧了一丛篝火。那时候你跟我说"过刚,易折",但你呢,我今天也要告诉你"过善,类蠢",我死在了你所谓的“反叛”中,你也会死于你的愚蠢吗?我还指望你给我找遗失了的神魂呢,你呢,别死了。”
尚孟秋哭笑不得的点头,答应道:“好,我会好好保存自己小命的,芳九鸦要借我的手杀掉自己,确实应该牵扯着另一件事。”
这下萧泓震撼了:“你瞒着我!你刚说我们相熟的!你骗我!”
“我没有啊?”尚孟秋更是瞪大了眼睛,看对面的少年把自己手腕上的手镯撸下来就开始反复盘,就好像和尚在转动念珠。
“我没有,只是……”尚孟秋下了决定,道,“不能告诉你。”
萧泓:“你话说一半就不告诉我,我最讨厌你们这样说话只说一半的。”
说罢,他开始撑着头思考,不多久,道:“前朝灭国,有人在聊城覆灭之前设阵,网罗漏网之鱼,芳九鸦曾说,自己是"早该死去的旧伤疤",应该就归属此列。青鼓鬼又告诉我们,芳九鸦是在五年才进聊城的。很显然,前朝被剿灭的事情不仅有蹊跷,还有遗漏,所以有人请青雀当上了“阎罗王”……其实更像是诱骗,不然我真不能理解有人心甘情愿当阵眼。这个作阵的人功力高深,甚至连师尊一开始都没发现,在你走入聊城的时候,就入阵了。”
是的,不仅功力高深,还……同根同源。
“以上种种,都是能为我们所知的,所以算不上你不能启齿的要素,除非你如果告诉了我,我便会受牵连。”萧泓偏了偏脑袋,说:“是尚华宗的人?”
尚孟秋:!?自己再不要跟这个小子说话了。
萧泓摇了摇头,道:“不是我精明,实在是师尊就这个性子,很容易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