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都市的一角，隐藏着名为“春庭月”的中式高档餐厅。

这家餐厅以“旧世界”的中华美食闻名，至今已有百年历史，是旧世界为数不多的“遗物”。

餐厅内装潢典雅，木质的雕花屏风将空间巧妙地分割，营造出一步一景，让人身临其境。

鹿燃和沈羡鱼坐在靠窗的位置，珠帘半开，一半是蒸汽朋克风的灰暗街道，一半是古典清雅的东方楼阁。

强烈的矛盾景象，让沈羡鱼极度不适。

沈羡鱼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识到——

他不喜欢这样的世界……

遍地都是失落的文明、中西杂交却混乱的景致、乱七八糟的霓虹灯和铁管、没有特点的颓废艺术、无处不在的压抑气息……

比起这些，他更喜欢自家繁忙的大都市，也喜欢灯红酒绿、人间烟火、红墙黄瓦、苏州园林、江南水乡……

喜欢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夜骑的大学生、游乐场不熊的孩子、辅导作业被气进医院的家长、桥上一排直播烟火的小网红、占领商场的二次元吃谷人、在国外追逐“娘家”军队的留学生，还有鸣沙山冉冉升起的国旗……

这些都不复存在。

他的国家、民族文化和历史全部被“人类联盟”倡导的“世界大同”所模糊，变成无人在意的尘埃。

如果遗忘是一种罪恶，你我都是罪人。

“不喜欢这里？”鹿燃问。

沈羡鱼的声音有些低落，“不是。”

【只是有些想家了。】

【这个世界……除了鹿燃，一点都不好。】

没有战争，世界和平。

“人类联盟”的“中央系统”，向每个公民分配学习资源、工作、劳动所得和伴侣，真正做到公平、公正、公开。

因为上升通道清晰明确，人人都可以通过纳税、培养精英和民众声望，进入更高层次，掌握权力，所以也没有明显的阶级矛盾。

但……沈羡鱼就是觉得不好。

每个地方，都充斥着语言无法形容的怪异感。

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或许习以为常，但他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最能体会到“新世界”和“旧世界”那种巨大的割裂感。

而鹿燃，就是要让他永远都融入不了这个世界，让他一次次被割裂。

只有这样，沈羡鱼才能承担起“缝合”的重任。

“旧世界”的菜肴陆续上桌，鹿燃吃惯了智能厨房一键生成的完美食物，这些叫不上名字的美食，让他很陌生，而这些恰恰是沈羡鱼最熟悉的味道。

沈羡鱼把鱼肉从骨架上剥离下来，挑出刺，夹了一块到鹿燃的碗中。

“这是清蒸鲈鱼，你尝尝。”

“谢谢。”

鹿燃尝了一口，意外地喜欢。

鱼肉细嫩，佐以葱丝和姜丝，入口即化，鲜美至极。

另一道主菜是色泽金黄的片皮鸭，沈羡鱼用薄饼包起鸭肉、酱料和蒜丝，递给鹿燃。

“诶？”鹿燃新奇地抓着卷饼，细嚼慢咽，惊喜道，“好丰富的口感！”

“对吧，”沈羡鱼唇角的笑意不减，“好想带你去我的世界，你一定会喜欢那里。”

沈羡鱼一顿，神色黯然，鹿燃也沉默下来。

除非那个时空的“鹿燃”彻底消失——

可鹿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那个世界的“小鹿燃”有机会活下来，去改变他们的世界，又怎么会偷走属于“小鹿燃”的人生。

“我去不了，”鹿燃眼神黯淡，“你能来到这里，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沈羡鱼替我死掉了。小鱼是我幼年时期最重要的人，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肢解。”

小鱼为了给他争取时间，在他睡觉的时候，调换了两人的名牌。

那孩子本可以被殷文修救下来，如果没有他，小鱼就不会死了。

鹿燃蹙着眉，眉宇间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不知道恨谁，不管恨什么都无济于事。

但是，他知道自己能改变什么。

沈羡鱼怔愣片刻，神情有些恍惚，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拳头，硬生生压下心间不断蔓延的苦涩。

【你对我好，都是因为他吗？】

【也对，你跟谁都保持距离，我怎么会是特殊的那一个……】

“抱歉，”鹿燃低声道，“身体的防御机制屏蔽了那段记忆，我没能第一时间将你们区分开。”

沈羡鱼薄唇紧抿，脸色越来越苍白，心脏传来阵阵剧痛，一点一点将他淹没。

“没关系……你能想起他，也很好。”

至少，他不用活在小鱼的影子下，对两人都公平。

沈羡鱼慢慢放松手指，声音沙哑又疲倦，“我把小鱼还给你。”

他缓缓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鹿燃，“小鹿，等我回去……我会把我的世界，带给你。”

回到一百年前，趁一切还没有发生，去改变它。

鹿燃静静地看着他，睫毛微颤，眼眸逐渐变亮。

“谢谢。”

“如果可以，能不能，不要忘了我。”

沈羡鱼哑声恳求。

“好。”

一个字，让沈羡鱼奉献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