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下了商队,存清换了一身衣服。
束手的衣袖和长靴在这片沙地上方便不少,存清一开始走得还算轻松。
可过了两个小时后,太阳出来了,存清身上的水也喝光,黄沙望不到头,还几乎全部都是坡地。
存清实在是走不动了,对陈渂说:“我们歇一会儿。”
陈渂习武,现在这点路程对他而言不过是小意思,不觉得累。
此去需要七八个时辰,冬季的天本来就黑的快,如今距离太阳落山已经剩不下多久。夜里的野外本就危险重重,何况这山野中还只有他们二人,未知的定数难免叫人担忧。
见陈渂神色犹豫,存清叹口气,没说要歇息的话,只是说:“你的水还有吗?”
她实在是太饥渴,没了力气赶路。
陈渂闻言把挂在腰间的水瓶递给她,“少量多次。”
运动过后,不宜大口饮水。
存清此刻也不嫌弃这水是他喝过的,拿着喝起来。
解决完自身的问题,她感觉自己容光焕发,腿上再次充满了力量,“走吧。”
存清将水瓶重新还回去。
陈渂系好水瓶,看着存清,递过去一片衣袖,“牵着我的衣袖。”
存清明白他的意思,主动扯上,她走路也会更轻松。
天渐渐黑下去,到后面,陈渂的水瓶也干净了。
存清一连走了好几个小时,路上还摔倒了几次,导致浑身脏兮兮的。
比她快一步的陈渂停下来,蹲在她的面前。
“我背你。”
存清一愣,看着男子宽阔的脊梁,白色锦衣隆起,直到细腰被黑色腰带圈起,看起纤细无力,但存清之前救下他时,林叔当着她面给人上的药。
看似肌薄柔弱的身材,实际极其强壮,脱下衣物时,他胸下的几块腹肌和人鱼线流畅,明显又强健。
她确实也走不动了,脚底又疼又麻,走到现在都是因为一直坚持。
靠近陈渂,一股熟悉的清香在鼻尖萦绕。就算离开人伺候这么久,他的身上依旧很香。
陈渂站直身体,将下滑的存清往上掂了掂。
存清也将手臂搭在他的颈部,下颚抵在他的肩旁上。
陈渂一下午喝过的水没多少,此刻还要背着她赶路,存清不免问道:“累不累?”
他只是还能坚持,并不是毫无感觉。
“累。”
存清不好意思道:“咱们还有多久到苗疆啊?”
陈渂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望向一个方向。
存清见他出神地望去的方向,那里出现一片绿色,“是那里吗?”
陈渂收回视线,“再过一个小时便可以到那里了。”
背一个小时,该得多累,就算陈渂愿意背她过去,存清自己也不好意思,于是道:“一会儿将我放下吧。”
陈渂侧脸,轮廓清明冷然。
“不必,很快就过去了。”
一滴汗珠从他的鼻尖滑过,最终停留在他的嘴角,迟迟不落。
他没有空闲的手来擦拭,存清便伸进自己的里衣,拿出汗帕。
少女的帕子突然探近,他微微一顿,紧接着就感觉到她将自己脸上以及鬓角的汗水全部擦净。
“谢谢。”她收回帕子时,陈渂出声道。
都快抵达目的地了,存清发问:“你去乌兹要干嘛?”
陈渂想着要带这 她一路时也就没想过要有隐瞒,此时她问,他自然解释道:“从凌秀归来时,带病养伤,误叫皇帝下了毒,瞧了名医不在少数,可依旧是一筹莫展。”
纵然知晓皇家子女的不易,可知道陈渂的毒是为他的父亲亲自下的,还是不由一愣。
存清一听那还得了,让重量毒的背她有个好歹这么办?
她忙说:“放我下来吧。”
陈渂背了也有好一段路程,离苗疆没多远了,尽管存清走得慢,也不会耽误什么事,于是便将其放下。
少女盯着陈渂的脸,有血色,“你会不会出什么事?”
知道她是在问毒药,陈渂摇摇头,让存清放下心,“此毒只是偶尔发作,其余时候无碍。”
看着陈渂那张无喜恶的脸,存清不由问:“你恨他吗?”
陈渂看出少女眼里的关心,但此时的陈渂早就不是少年时渴望得到父亲认可、母亲关爱的年纪,倒不是不想,而是明知道不可能得到,索性也懒得去奢求。
他回答了有个看似无差错的回答:“他不仅是我的父亲,更是天下的君主,他所为都是出自自己的思量,这么会有错?”
可是他将陈郢当作儿子,而他陈渂却是陈郢登上皇位前的垫脚石,应该死在去往乌兹的途中或是乌兹的皇宫。
存清出金都久了,也很久没听过陈渂说过这样的话,她皱眉,“你好好说话。”
他贱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大,在金都就算有人知晓他是在假意客套抑或是胡编乱造,以他的本事和能力还没有人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出来。
不过恨还是有的,只不过这点恨还不足以让陈渂背上一个弑君的名头。
他想给自己父亲最好的报复应当是失去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既然他想要陈郢登基,那他便在背后帮助陈允培养势力,暗地送陈允上位。
他既然真心喜欢皇后,那他便要逼炎帝在两难之中做出抉择,必须舍弃其一,再到所有的一切全部失去。
“我恨又怎样,到底他才是大金的君主。”他似是惋惜。
存清看向空无一人的四周,胆子变大,“以你的能力,将来未尝不可成为那位。”
陈郢无意再和勇毅侯府成为姻亲,太子和当今陛下同进退,陛下如今已然是忌惮侯府,侯府断然不可能再去支持太子。
太子性愚,在朝中和民间皆有传出德不配位的谣言,陈渂自幼便聪明好学,按手段陈渂绝对是比陈郢厉害得多,只要想,拼一拼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说,陈渂归金都就谋划出一些官职,瞧着心里应该是有想法和抱负的。
只是陈允和他关系一直以来都不差,但是陈允亦有夺位的打算,这么算,他们二人的利益便发生冲突,最后的结果也是一死一伤。
但如今陈允还未彻底暴露自己的想法,可见其准备不算充足,打败他也还是有胜算。
“你如果想,勇毅侯府可以与你结亲。”
倒不是纯粹是因为存清喜欢陈渂,更加重要的是,照目前来看,陛下已经容不下勇毅侯府,他们必须要尽快找到靠山才是。
陈渂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有手段、有能力。
比起在陈郢身上打赌,陈渂这里可就非同一般了。
存清这番话既是为自己,也是为勇毅侯府考虑。
不过她话音刚落,陈渂便笑出声来。
他时常笑,又善于伪装,一时存清不知道他的模样是接受建议还是不接受。
“我何时说过要去坐那个位置?”
他话一出,存清顿住,右相的大力支持,以及陈渂主动去往曹县,不管从那件事看都是为了将来的身份谋划。
“你难道不愿意?”存清迟疑道。
陈渂转头看她,“他们是他们,并非我。”
曾今的放弃让陈渂不会一心一意地满足他们,也不会为了巩固右相一家的好算盘,就像个木偶一般听从他们的命令。
存清属实没想到,陈渂不想参与皇位争斗,“那你之前做的事?”
陈渂不答反问:“那你说,我今年年岁如何?”
“二十。”
存清刚回金都时,暗中调查了所有皇子公主,梦春在她失忆后将所有的事都告诉过她,她记性不算差,稍加思索便回忆起。
“天子呢?右相呢?”
他们的年纪自然大出陈渂好几倍,于是存清也就这样说了。
陈渂笑道:“既然如此,我又如何比得上他们的手段。”
他不过是夹缝生存,想要逃出生天罢了。
说完以后,存清愣住,久久才说道:“好,我不会说出去的。”
“嗯。”
两人后面没再说话,苗疆是一个宅子,建在黄沙中心,依靠宅子中心的泉眼生存。
陈渂出现在宅子门口,守门的人瞧见,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觉得眼熟。
“二叔。”
男人回忆了好久,在听见陈渂的称呼时,久远的记忆顷刻出现在脑海之中。他一把抱住陈渂,眼眶逐渐泛红,“孩子,你回来了啊!是来看你养父?他这些年可还一直念叨你呢!”
这下轮到存清惊讶了,他们竟然认识,难怪陈渂会知道路线。
可是当年陈渂送来乌兹为质,不是应该呆在乌兹的皇宫吗?这么会出现在百里之外的苗疆?
男人要放陈渂进来,可看见他身后的存清便愣住了,“这位是?”
苗疆有个规矩,便是外地人不能随便进来,陈渂能进来是因为他算是苗疆的养子。
这位女子就没什么身份,光以朋友,可是不能进来的。
存清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拦住自己,求助的眼神看向陈渂。
陈渂拉住存清的手,温声对男子道:“她是我的妻子。”
男人放下手中的长枪,看着存清笑道:“你走时也才十一二岁,现在竟然都娶妻了。”
陈渂也笑着回复:“世事难料。”
男人也摸着带刀疤的头,连连点头道是,“谁说不是啊,想当年我可没想过娶妻生子,现在儿子都快七岁了。”
陈渂点点头,把存清拉到身边,“有机会我还要看看你的孩子,瞧瞧他更像嫂子还是二叔您。”
男人拍拍手,“正好你也回来了,最近两天就是年节,算是团团圆圆了。”
他们国度不同,过年的日期也不相同。
陈渂:“是啊,我先带着新妇去见养父,先行告辞了。”
存清在一旁也是笑着附和。
待走远了,存清和陈渂才收回笑容。
“这里?”
陈渂知道存清有许多想要知道的事,和不少不解的疑惑。
他示意她可以直白问出来,不必顾忌他的感受。
受到鼓舞,存清倒也不想那么多了,只是道:“你年幼这么会出现在此处?”
没有人问过,自然也不曾会有人知道。
陈渂思绪飘远,脑海里回忆起那段沉寂已久的片段。
那时多久呢?大抵是新帝上位的第一年,隆冬,新年。
距离他来乌兹已经过去一年。
他住在宫里,就在半年前乌兹皇帝高兴要赦免乌兹的所有人,不免想起身在宫里的他,许他可以踏足出去,并且进入学堂,那天他一如往常地去往学堂。
说是上学,其实不过是是给当时受宠的皇子当书童。
而他被突然记起,也是因为平日欺负他的皇子觉得他无趣,想换个法子欺辱罢了。
他当时心如平静,毫无波澜。只觉得生活没变,欺负他的人也没变。
周围冷淡,空无一人。
他站在某位皇子位置的旁边等待好一会儿,才看见有个打扫的宫女出现。
“为何今日未有夫子来?”他其实还想问她为什么宫里也如此冷淡,但瞧见宫女躲避的眼神,就没再问了。
宫婢们都被警告过不许和他说话,不然就会被杀死。
他所住的地方寒凉,被子都是夏天的凉被,还是从大金带来的,冬日到了,他冷得手脚冰凉,窝在墙角瑟瑟发抖,送饭的一个宫女见他可怜,便偷偷送他一块饼子吃。
但不过吃下不久,就来了人,是那些皇子,他们命人将宫婢拖下去打死,那宫婢便活生生在他的院子打死。
来人拖走尸体,但是没有处理血迹。
陈渂每天坐在院子里瞧着那一大滩血结冰化水,再到春日发出恶臭。
那时他才方知道尊卑之别,草芥如命。
第二年开始,除了那些皇子,没有一个人敢和他说话。
陈渂也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他人,今日也不过是看着四下无人,所以一时好奇。
宫女还是没回答他,打扫完后就离开了。
昨日皇子叫他书写百遍君子论,现下拿着八十遍的纸张,站了站便坐下来了。
他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