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别丢下我。
深冬夜晚的皇宫仿佛深幽的原始丛林,猛兽于暗处窥伺,年幼的克劳德赤脚穿越长廊,他想要寻求母亲的庇护但是熟悉的房间已经是空无一物,克劳德爬上床将自己蜷缩一团,但如何缩紧自身,克劳德依旧感到刺骨的冷,仿佛他是雪山上被遗弃的兽,在茫茫冰雪惘然,而对母亲的最后记忆只剩下如同灵魂消融在风雪中的背影,因为在没有被褥的床上苦熬一整晚,年幼的克劳德发起高烧……
他果然还是厌恶冬天,因为糟糕的事情都发生在那时候,可现在他们又不得不从温暖的南方飞跃到寒冷的北方,姗姗来迟的卢卡斯从镜子碎片抓取出尼塔斯残魂,如同漆黑的雾缭绕,这也宣告希娅的正确性,她真的在镜中看见尼塔斯的鬼魂。
克劳德决心彻底解决孩子眼睛的问题,他们必须前往拉瓦尔。
希娅冰蓝色的眼眸中映照出漫天飞雪,这不是她第一次走向拉瓦尔,她想起和少年克劳德的旅行,路途艰险,人要对抗极端天气和饥肠辘辘的野兽,因此他们都完全专注在求生上,只有在抵达拉瓦尔入口,希娅才意外地感受到克劳德的情绪,绵密的疼痛仿佛布帛被撕裂扯断,少年对着缺口怔然不知如何自我修复,只有失去的痛苦与随之诞生的怨恨成为永恒。
而这次去往拉瓦尔的路出乎意料地快,几次传送魔法他们便站在入口,拉瓦尔的国门也变得非常气派,以鹰为造型的冰雕伫立两侧,鹰眼位置镶嵌魔法宝石,在夜晚也会发出光亮指引行者方向,玉制石柱表面雕刻出羽翼般的质感,绿色的光芒在期间流转,让降落的冰晶迅速消融,因此他们站立的地方一片绿意盎然,而周围却是白雪皑皑。
克劳德对其他人说:“就先到这里吧。”
希娅不明所以,看着菲利克斯点点头打算离开,不由得大叫:“菲利,别走!”
菲利克斯温柔安抚孩子,仿佛完全从之前的打击中走出,“我们过几天就能再见,我在奥亚等你们。”
希娅被克劳德裹得像个球,只有被风吹得通红的小脸露在外面,她着急是因为如果其他人都不在她便无法实行计划A——瞒着克劳德将所有人拉入她阵营。
克劳德按住孩子背部防止她溜走,他说:“其他人不能进入拉瓦尔。”这是赞尼亚提出的要求,拉瓦尔也向来不允许异国皇室贵族携带武装护卫进入皇宫,克劳德亦无意将私人访问升级为两个国家的外交问题。
但希娅情绪一下子变低沉,她感觉自己在与目标渐行渐远,暗自埋怨克劳德是个搅屎棍,把她计划都打乱。希娅愁眉苦脸地趴在克劳德肩膀,她都怀疑克劳德想要修复她能看见鬼魂的问题是出于嫉妒,因为这是项很酷的能力。
然而之后她就来不及思考其他,进入异国是很新的体验,与冰雪融为一体的白色城堡,点缀以鎏金花卉和茛苕叶,城堡上方对称式摆放多扇巨大羽翅雕塑,而中央是一个镂空圆盘,太阳造型的放射状内里镌刻弯月图腾,希娅推测这是一种能量收集装置。而宫殿内部仿佛花园,高耸的尖肋拱顶下到处都是蓬勃绿植,温度宜人。
对克劳德而言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拉瓦尔,异域风景并未让他的心产生丝毫涟漪,他更加忧心的是希娅和……其他事情。
克劳德注意到希娅又在看他,克劳德问:“我脸上是开花了吗?”
比起鲜花,克劳德脸上长满脓疮反而更容易取悦希娅,她凑近克劳德耳朵小声说:“你看起来很镇静,可是你总习惯性通过自我控制来掩盖脆弱,我觉得我更加了解你,克劳德,你是不是憎恨这个地方连带这里的人?”希娅认为从爱中诞生的憎恨是人成长过程中如影随形的阴影,即便克劳德也无法逃离。快点吧,将你的弱点暴露,我这次会牢牢抓住,只要一点点都能成为我生长的养料。
克劳德警告性看孩子一眼,这里不是属于他们的地盘,什么话能在公众场合说什么话不能说,希娅应该清楚。克劳德说:“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检查你的身体,你不能口无遮拦,希娅,下来自己走。”
克劳德刚想把孩子放下就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希娅忽然紧张地扒住克劳德肩膀,同时回头偷偷往后瞧,她看到一个中年女子站在他们面前,发色接近白金,上衣立领包裹住颈部,衣服上繁复精致的金色花纹如藤蔓般蔓延,仿佛古老符文。
赞尼亚:“你们比约定时间来晚些。”
克劳德:“路上耽搁了点时间。”希娅吵着要和每个骑士一对一告别才接受进入拉瓦尔。
这时候希娅突然变得害羞腼腆,双手揽着克劳德脖颈不肯放。
赞尼亚微微躬身和孩子平视,语气变得温柔:“希娅,你知道我吗?虽然我们没有见过面,但我一直想要见你。”
孩子瞪大眼睛,却一个字都没说,只是点下头,神情怯怯。
赞尼亚:“我能抱你吗?”
希娅像是思考一阵,才发出类似于幼猫雏鸟呼唤自己母亲的声音,希娅说:“好吧。”
赞尼亚掂量孩子重量,她若有所思,“你比我想象的轻一点。”
克劳德:“我们没有想留很久,如果你这边也没有办法给出合适的治疗方案,我们就得离开。”有太多事情堆积在奥亚,菲利克斯本可以一同进入拉瓦尔,但克劳德让他先回去处理事务。
赞尼亚将孩子放到地上,双手轻轻扒开希娅眼皮,她注意到有异常纤细的黑线附着眼白,赞尼亚用魔法做了几个简单检测,绿色光芒进入希娅身体,希娅一点感觉都没有。
赞尼亚重新将孩子抱起,希娅表现得像是一只驯良懵懂的小鹿,似乎完全不懂得发生什么。
赞尼亚说:“不用担心,我会解决这个问题,但晚宴已经准备好,希娅应该饿了。”
克劳德下意识后退一步,他问:“这得花多少时间?”
赞尼亚语气轻松,“前菜应该准备好了。”
克劳德如临大敌的模样简直是希娅的兴奋剂,她迫切想要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
两小时后,希娅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刚端上来的主菜,原来一顿饭能吃这么久吗?克劳德在前菜上来之后就溜了,离开前还暗示希娅和他一道,但希娅坚持和赞尼亚呆在一起,她脑中又有邪恶计划想要实施。
赞尼亚指导孩子如何使用餐盘边十把银质刀叉,每一套都对应不同食物,希娅苦熬到甜品端上桌才宣布自己吃撑不能继续。
赞尼亚忧心忡忡,“你看起来太瘦了,孩子,你在奥亚是不是很挑食?”
希娅终于找到切入点,她根本不想知道餐桌上的繁文缛节,希娅一下子嘴巴扁扁,露出怯懦的眼神,对赞尼亚说:“其实我什么都喜欢吃,什么都不挑,只是克劳德在的时候我会吃不下。”
赞尼亚皱眉,“怎么会这样?”
希娅拉拉女人袖子示意她低头,同时希娅警惕地撇眼大门,才放低声音,“因为他老是骂我,他说……他说我太重,还总是骂我笨蛋,”然后希娅双手捂住嘴巴,眼神惊慌,仿佛下一秒就有怪物破门而入训斥她,而后希娅放下手补充说,“你能不能别对克劳德提这件事,我怕他知道后会对我更凶。”
赞尼亚和克劳德关系没有希娅想象的差劲,希娅得想办法离间这两人关系,这是个好机会,让克劳德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没有人会成为他身后的支撑。希娅本想将情况描述更加严重,但是希娅没有明显伤疤,连淤青都好差不多,因此说克劳德殴打她实在没有可信度。
赞尼亚追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孩子调皮,家长说几句也是合理,克劳德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小孩有点敏感。
希娅低下头像是想要哭泣,她抽抽鼻子,决定使用杀手锏,“因为他觉得我很差劲,什么都做不好,而且是因为我妈妈才不在的。”希娅忍不住想,如果她决心钓到大鱼,是不是自己也要学会潜入深海,不然为什么提起母亲她还是会有溺水窒息的错觉,即便她已经接受事实。
赞尼亚确认道:“他当着你面这么说的吗?”
希娅恳求道:“他喝醉时候说过好几次,赞尼亚,别告诉他,我没关系的。”
酒足饭饱之后,希娅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推开房间门,她发现房间内都是缩小版的家具,床不再高得像座山,希娅得费劲攀爬,房间中央居然还有秋千,一个她随时都可以使用的秋千,希娅感觉到一种近乎奢侈的宠爱,她想这是单独给她建造的房间还是其他孩子的。
这房间中唯一的不和谐就是坐在缩小版沙发上的克劳德,他不得不屈着双腿不然无处安放,这让希娅有点嫉妒,她想念自己人高马大且孔武有力的时候。
克劳德对希娅说:“你现在应该睡觉了。”
希娅只是从床上抱起她的小熊,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地般在房间走一圈才踱步到克劳德身边,她的手刚搭上克劳德膝盖,克劳德就将孩子抱进怀里,父女俩安静呆一会儿,希娅伸手摸摸克劳德下巴又捏捏他脸颊,仿佛在确认克劳德是不是一个真实的人。
克劳德问:“晚餐吃得还好?”
希娅含糊回应,“还行吧,”她下巴搭在小熊头顶抬起头看克劳德,“我喜欢赞尼亚,她真是个温柔的人,而且她在拉瓦尔过得很开心,据说从前拉瓦尔是冰冷蛮荒,赞尼亚选择回来建立起自己的家园,但她为什么不带着你一起离开呢?她为什么觉得尼塔斯不会折磨你呢?”
克劳德:“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过去不是你应该探究,这是我的事,专注解决自己的问题,希娅。”
希娅耸耸肩,“我只是好奇,我们其实也有共同之处,我保留戴安娜的首饰,你也留着你母亲的项链,童年时当你看到同伴被家人接走,我能感觉到你也在想她。”
希娅低下头将一个邪恶笑容隐藏在小熊后脑勺,“但是她选择抛弃你,如果她心里有个列表,你就是最后一位,哇,如果我们是同龄人,我们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克劳德看向孩子,将她的头发拢到耳后,他说:“至少你不是我列表上的最后一位。”
“不是,我……”希娅赶紧将话题拉回,“但你那时候一定很难受,当你最需要的时候没有人在你身边支持你,理解你,你从没和赞尼亚分享你的感受吧?可是她作为有正常情感能力的人,她是否解释过呢?所有人都在装模做样无视你内心的感受,时间久了你也不再认为拥有情感是正确的事情。”
克劳德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确实被孩子的话影响,心里有些闷,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对希娅自我剖析太多,因为他不认为孩子是需要承担家长情绪的人,克劳德只想将这件事轻飘飘带过,克劳德说:“什么时候精神分析成为你的特长了?希娅,我重申一遍,我们来这里仅仅是为了治疗,无需思考太多。”
希娅不情不愿答应:“好吧,为了治疗。那你能答应我吗?不要和赞尼亚说很多关于我的事,我喜欢她,不想她觉得我是怪物。”
克劳德声音放轻:“你不是怪物。”即便是菲利克斯,克劳德也并未吐露所有真相,因为这是一场风暴,由克劳德和希娅共同掀起,并且克劳德觉得自己责任更大,而他能做的一件事就是尽量将其他人排除在这可能致命的混沌之外,他会独自解决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