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色如银。
陆天玑拉着锁妖链的一头走在小道上，另一头，是双手被反绞到背后的月亮。
小道的尽头，有一宽大的石门，那石门底下便是三清宗的地牢。
看着那石门，月亮总觉得它身上隐隐泛着金光，让妖怪看了心慌得很。
她快步走到陆天玑身边，缠着她手腕的铁链哗啦作响。她问:
“地牢都里面有什么？”
陆天玑道:
“恶妖。”
相比于三清宗值守地牢的师姐妹，陆天玑更担心牢里关着的那些妖怪。那些妖怪疯的疯、坏的坏，也不知月亮进了地牢，会遭遇些什么。
说话间，陆天玑带着她走到了石门，推开石门，眼前便是三十多阶石梯。顺着石梯下去，便走到了另一处石门。
推门而入，门里摆着一张石桌，桌前坐着值守的轻舟师妹。
轻舟正提笔记录着些什么，见到陆天玑绑着妖怪前来地牢，她停笔问:
“师姐，你何时出去捉妖了？”
“就在方才。”陆天玑拉着月亮走到她身旁，看向平铺在桌子上的册子:“可还有空着的牢房?”
轻舟翻着册子，指尖在书册上划过:
“没了。”
陆天玑前几日就听说这两年犯事的妖怪有些多，但没想到多到将地牢都塞满了。
既是如此，那只能同其它妖怪关在一起了。
轻舟看向被捆住的月亮，将其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是几级妖怪?”
陆天玑稍加思索了一会儿，尔后道:
“三级。”
怎么听起来像侮辱妖怪的样子，月亮皱眉，问她:
“何为三级?”
陆天玑道:
“三级就是没那么坏的妖怪。”
三清宗为了方便管理地牢中的妖怪，将妖怪划分为三个等级，从高到低，妖怪的作恶行为也越来越少。
而这三级妖怪，都是一些关起来浪费牢房，放了又怕它们惹事的妖怪。
“三级啊……”轻舟将册子往后翻了两页，指尖划到最后一行:“去七号房吧，那儿只住着还算听话的石妖。”
说着，轻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钥匙放在了桌上。
七号房的石妖正是陆天玑捉回来的，那只妖怪疯疯癫癫的，别的妖怪遇到三清宗的道士都避而不及，可它却偏要躺在她面前，求着她砍它一刀，还一路跟她跟到了三清宗。
除此之外，那石妖倒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多谢师妹了。”
“师姐客气了。”
陆天玑拿过钥匙，拉着月亮往里面走。
穿过长廊，深处便是关着妖怪的牢房。
牢房的门是由一种特殊的铁制成的栅栏，极硬，拿来关妖怪最为合适。
最前面的牢房里关着一级妖怪，这里的妖怪大多嗜血如命，已经到了见到人就会抓狂的地步。
以至于陆天玑带着月亮走到此处时，那些妖怪接二连三地扑到了栅栏上，身上的那张人皮忽然撕裂开来，露出了可怖的原身。
尔后，不同妖怪的狂吼混着铁栏杆敲击的噼哩吧啦声钻进了两人的耳朵。狂吼间，还伴随着那些妖怪身上独特的臭味。
月亮只觉得那些妖怪张着的血盆大口中，冒着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即便这些妖怪已经许久未吃过人了。
月亮往陆天玑身边靠近了一些:
“这些妖怪怎么会这样?”
这同她从前见过的妖怪都不一样，与其说是妖，倒不如说是魔物。
没有神智只想着吃人的魔物。
陆天玑见怪不怪，每来一回，这些妖怪便要对着她喷一次口水。
“世上这样的妖怪还有很多。”
“姐姐抓过多少像这样的妖怪?”
“从这，”她的指尖扫过数十间房子:“到那儿，都是我抓的。”
见状，月亮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她暗暗想:有了法力的道士，竟如此厉害。
三级妖怪的牢房在最里面，而这七号牢房又在三级的最里面，算是最安全的牢房。
陆天玑带着她穿过长廊，走到了七号牢房前。
她正开着锁，住牢里的石妖听到动静后，走到了栅栏边上。隔着栅栏，她将被锁着的月亮打量了一番:
“新妖怪?”
陆天玑开了锁，月亮自觉走了进去。
关上门，月亮扒着栅栏，问她:
“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陆天玑对这事心里没底，她只是说:
“我会尽早将你带出去。”
石妖站在月亮边上，同她一起扒着栅栏。陆天玑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石妖。
她道:
“妖怪之间要和睦相处。”
这话既是对石妖说的，也是对月亮说的。
“这我自然是知晓的。”石妖扒着栅栏的手力气越来越大:“只是我想不通，以本妖的实力，怎会在此处只能算得上三级妖怪。”
石妖千年之前就在这世上，某个风雨大作的夜晚，它被雷劈了一通，就此有了妖身，后来又潜心修炼，进而有了人形。
以石妖的资历，应当是妖怪中十分厉害的角色。如今却住在三级牢房里，属实是辱没了妖怪。
陆天玑实话实说:
“听说你还没吃过人，这样看倒是个好妖怪。”
闻言，石妖却怒了:
“本妖不吃人是因为本妖不喜吃人，不是因为本妖没法子吃。”
“在这里，不喜欢吃人的，都是三级妖怪。”
月亮在一旁点头赞同:
“如此看来，三级妖怪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听后，石妖大为吃惊。
她看着身旁的妖怪，猜她一定年纪不大。不然，一定不会听不出这人是在骂妖怪。在妖界，没吃过人肉的妖怪就不叫妖怪，而道士这话，好比在骂一个人类不是人。
三级妖怪，简直是奇耻大辱。
石妖刚来这儿时就对此耿耿于怀，不过如今，她倒也没那么在意了。
“没关系。”石妖松开栅栏，走到屋内席地而坐:“宗主已经来地牢来看过本妖两次了，她说过些日子能让本妖变成二级妖怪。”
宗主平日事务繁忙，这地牢一年里也不会来上三两次，怎会来这儿看石妖?
陆天玑问:
“宗主来这儿做什么？”
石妖坐在地上，勾起一抹神秘兮兮的嘴角:
“本妖不告诉你。”
见此，陆天玑也不跟她继续废话，这石妖就是这般，打从第一次见面时，她便知道了她是个什么样的妖怪。
被关在牢里的月亮对自己的处境颇为担心，她来三清宗是想同陆天玑待在一起，可如今，却被关在了地牢里，或许好些天都见不上一面。
她道:
“姐姐，你记得快些带我出去。”
“嗯，放心。”
这一路走来，陆天玑心中已有了对策，只要在半个月后的宗门试炼中拿个好名次，届时在同她师父说上两句好话，说不定就能将月亮放出来。
月亮环顾四周一圈，眼里渐渐变得黯淡无光:
“这里真黑，真阴森。”
也不知要在这地方关多久。
石妖听后也在四周环顾了一圈，这儿虽是地牢，却每隔十几步就有一盏烛灯，说不上有多黑。至于可怕……这儿的道士远比不上关在前面的那些妖怪可怕。
她不解，坐在角落里喃喃道:
“亮堂堂的，何处黑了？”
月亮垂下眸子:
“真叫妖怪害怕。”
石妖双手环着胸，撇过头，又道:
“本妖是一点也不害怕。”
妖怪这时候知道害怕了，当时挖洞偷溜进来时怎么不说害怕。
站在栅栏前，陆天玑冷哼一声:
“明日我值守地牢，到时候再来看你。”
说罢，她便转头要向外走。
月亮扒着栅栏叫住了她。陆天玑回过头，听她说到:
“姐姐，你来的时候记得替我带些好吃的东西，想必这牢房里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吃。”
一旁的石妖插话:
“有好果子你吃不吃。”
“早就同你说了，三清宗不是你这种妖怪来的地方，让你早些下山，你也不听。”
说着，陆天玑从怀里摸出两块用帕子包好的烧饼，这烧饼是她方才去买吃食时一同买回来的，妖界没有，她害怕什么都吃的小师妹将其吃得渣都不剩，特意包起来留给月亮。
她将一块烧饼递给栅栏里的月亮:
“等出去了，你便下山。”
月亮只是接过了烧饼，没有说话。另一块烧饼，她递给了牢中的石妖。
石妖有些错愕:
“还有我的份?”
“你若是不爱吃烧饼，那就算了。”
陆天玑作势要收回烧饼，石妖赶紧起身将她手里的东西夺了过来。
“本妖爱吃。”
说着，她掀开帕子，咬了两大口烧饼。她化为人形的第一天，便吃过人类食物，从此对人类的吃食念念不忘，只是这三清宗给地牢里的妖怪吃的都是一些又酸又涩的血浆果，吃了两年，她都被饿瘦了不少。
见她如此爱吃，陆天玑幽幽开口:
“吃了我的烧饼，你就得告诉我宗主为何会来地牢。”
石妖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她一顿，转头将半个烧饼递出了栅栏:
“既是如此，本妖不吃了。”
看着那半张饼子，陆天玑在心中轻哼一声，妖怪不想说，她也有法子知道。
她道:
“你若不想说便罢了，我也不会强妖所难。”
石妖捏着烧饼，道:
“本妖也不是那种需要人类施舍的妖怪。”
“我明日再来。”
陆天玑留下这句轻飘飘的话后，便出了地牢。
陆天玑走后，石妖依旧撇着脸，将烧饼举到栅栏外。见状，月亮也掀开了帕子，咬了一口，惊叹道:
“哎呀，里面的馅料真香啊。”
说着，月亮拿着烧饼走到了牢房里面，盘腿坐在了草席上。
石妖吸吸鼻子，烧饼的香味果真让妖怪垂涎三尺，她再也按捺不住，拿过烧饼又咬了两口:
“果真很香。”
另一边，陆天玑穿过长廊，走到了轻舟身旁:
“师妹，听说前些日子宗主来地牢了？”
轻舟拿着笔记着一些什么，她抬了抬头，回她道:
“嗯，那石妖太闹腾，宗主来惩戒她。”
陆天玑又问:
“怎会闹到宗主那儿去了？”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日不是她值守，她也不是宗主身边的人，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
陆天玑见问不出结果，便出了地牢。
地牢里，石妖走到了月亮身边，与她一同盘腿坐下。她一面吃着烧饼，一面道:
“你是哪里的妖怪?”
月亮如实告诉她:
“曲山。”
“我也是。”石妖咬着烧饼，忽然一惊:“那我们还是老乡。我叫墨莲，你叫啥名?”
她通身漆黑，又生在一方莲花池中，初化人形时她还没有名字，后来她化形后去了人界，认了一些人类的文字，读了一些人类诗书，便给自己取了一个文雅的名字。
墨莲，墨莲。此名不失文人墨客的风雅，又饱含她对那方莲池的深深思念。冥冥中，还给妖怪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之感。
实在是个好名字，石妖十分满意。
她钦佩自己是个才华横溢的妖怪，取名那日，特意奖励自己多吃了三碗饭。
虽已过去上千年，但她如今坐在草席上，想起当时取名时的心境，也会暗暗的感叹一番。
“哎，真是个好名字。”
石妖从感叹中缓过神，又问在一旁默默啃烧饼的妖怪:
“你叫啥名？”
月亮道:
“月亮。”
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