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程时桉和宋淮瑾同时迎来了本学期的期中考试。

考场布置要求每间教室只留30张课桌，并按照5×6的格局摆放整齐，剩余的课桌一律搬到教室的走廊外边。

作为值日生的程时桉和班上其他同学把书本搬到教室外的课桌上、将考场号贴到教室门上。

回到教室后又把黑板擦干净、地扫干净，最后跟着同桌史小胖把垃圾抬到楼下的垃圾池丢掉。

下楼梯时，史小胖在前面走得飞快。程时桉跟他之间隔了个垃圾桶，身位也就相差了四五个台阶。

为了稳住脚步不让自己摔倒，程时桉的双脚呈「八」字型叉得很开，高高的马尾在脑后左右横扫。她的模样滑稽得像一只两脚走路的大蜥蜴。

“你要死啊你！慢点不行吗？！”程时桉怒气滔滔，“每次都是这样！后面有鬼要锁你命啊？！”

此时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由于布置考场的相关安排，今天的晚自习被取消。但如果有想要在学校继续学习的同学也可以选择留在教室里继续学习。

楼梯间上下的同学并不多，这一侧几乎只有几名被安排打扫楼道卫生的同学。

程时桉的嚎叫恼怒又急促，脚下不得不跟上史小胖的步伐，嘴上却跟机关枪似的骂个不停。

“是啊是啊！后面有你这个女鬼要索我命的，我不得跑快点啊哈哈哈哈！”

史小胖听到自己被骂不恼反笑，脚下的步伐稍有放缓但手上的力却不经意间重了，导致身位本就高一截的程时桉被那股子力拉扯着直直往前倒。

眼看身体快要凌空，程时桉情急之下把手一松，避免了自己将要跌进垃圾桶的狼狈，却无法控制住身体不断前倾的趋势。

程时桉双眼一闭、嘴存紧抿，仿佛已经做好了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准备。

天旋地转，意料之中的疼痛感瞬间袭来。她甚至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回想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姿势倒地的。

痛感从手掌、腹部以及膝盖等其余不同部位传来，特别是双膝处的痛感格外强烈，程时桉有一瞬间感觉整个下身都是麻的。

史小胖手上一重，垃圾桶的底部在楼道的台阶上磕得「梆梆」响。等他反应过来回头去看时，程时桉正表情痛苦地趴在地上。

“嘶。”

她倒抽好几口凉气，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下意识一蜷腿，又重重地磕到了膝盖处的伤口，痛感再一次席卷而来，疼的她龇牙咧嘴。

史小胖意识到自己这次玩笑开大了，叫了一声「卧槽」连忙弯腰准备把程时桉扶起来。可他还未触碰到程时桉的胳膊就反被一只修长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是宋淮瑾。

事故发生时宋淮瑾刚从楼下上来，恰巧走到程时桉的下一层楼梯，好巧不巧撞见了程时桉摔倒的全过程。

他看见神色紧张的程时桉一手把着楼道旁的铁栏杆一手紧紧抓着垃圾桶的把手往下跑。不知怎的，她的手一松，整个人就从一阶一阶的台阶上「搓」了下来。

宋淮瑾想要跑上前接住她，可终究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程时桉摔倒在地。

还好，台阶不多也不长；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走开，你别碰她！”

宋淮瑾语气焦急，扒开挡在身前的史小胖，拉过程时桉的一只胳膊，动作轻缓地将她扶了起来。

程时桉的手掌通红发胀，裤腿被搓到膝盖之上，膝盖处搓的掉了层皮，漏出了粉白色的嫩肉。

而一旁做错了事的史小胖只能畏畏缩缩地低着头站在一旁，想起宋淮瑾的臭脸不由得心底发怵。

他永远也忘不了宋淮瑾刚刚撇他的那一眼——冷漠狠厉，像一条在树杈上盘桓已久的毒蛇，紧紧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以至于他甚至不敢当着宋淮瑾的面向程时桉道歉，更不敢不经过宋淮瑾的同意擅自离开。

“还能走吗？”

宋淮瑾轻皱眉头，看着程时桉的眼神尽是心疼与怜爱，手上的动作也不敢重了，生怕弄疼了她反而让她伤上加伤。

程时桉不敢站直身躯，膝盖处的疼痛拉扯着她全身的神经。在宋淮瑾的搀扶下，程时桉试着走了两步。

“走倒是能走，但是我的两个膝盖都好痛啊。”

她紧紧抓住宋淮瑾的手，借着宋淮瑾的力悄悄靠在他身上，一双好看的眼睛泪光闪闪，像极了弱柳扶风的林黛玉。

接着，她瞥了一眼在旁边不敢开腔也不敢走的史小胖，揪住他的耳朵阴阳怪气道：“我叫你走慢点你不听，这下我摔了你心里舒服了吧？这么一大桶垃圾，你自己个儿慢慢倒去吧！”

程时桉手上使了狠力，疼得史小胖直跳脚。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姑奶奶我再也不敢了！”

史小胖后退两步挣脱了程时桉狠狠揪住自己耳朵的手，龇牙咧嘴地捂着自己的耳朵不停揉搓。

不多久，他就已经感受到自己的耳朵发红发烫。

来往的同学不多，但几乎每一个路过此地的人都慢下了脚步想要看戏。宋淮瑾不想在此过多纠缠，想到程时桉的伤口也需要进行处理。

于是他拉回了程时桉还想揪史小胖耳朵的手，一脸疼惜道：“我背你去医务室。”

宋淮瑾的眼中容不下除了程时桉以外的任何人，特别是看着她膝盖处开始渗血、凝成的血珠顺着小腿不断往下流。

不等程时桉同意，宋淮瑾就已经在她面前弯下了腰，“上来。”

程时桉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这是在学校诶，

是在无数少男少女可以进行无限脑补的地方诶！

如果被人看见自己被曾经风靡全校现在恶名远扬的学长背着去医务室，那不得传出几十版谣言啊。

虽然自己每周三中午都会提前帮宋淮瑾把饭菜打好，但他下课走到食堂的时候自己已经差不多要吃完了，所以能够交流的时间也不多。

尽管如此，她还是听到了一些有关自己和宋淮瑾的风言风语。

这样一想，程时桉不由得摆了摆头，“啊，这不太好吧。”

程时桉的脸有些微微发红，不知是疼的还是其他原因导致的。

“上来。”

宋淮瑾语气加重了不少，音量也不自觉提高了一些。程时桉一怔，似乎有点被他的语气吓到。

他好像有点生气了。

没有过多纠结，程时桉软绵绵地趴在宋淮瑾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头藏于他的颈间。

好闻的薰衣草香传入鼻腔，身下支撑起自己的宋淮瑾让程时桉心中软软。

宋淮瑾猛然想起了被自己忽略一旁的始作俑者，他停下了脚步，神色依旧冷冽。

“请你私下给她认真道歉。”

语气坚决不容商量，这是命令。

史小胖慢慢放回肚子里的心在宋淮瑾回头那一刻又被吊了起来，他屏住呼吸不敢说话，只得在宋淮瑾说完之后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今天没出太阳，形状各异的云层被雕刻在藏青色的天空中。无形的风肆意吹拂，云朵悄悄变换了位置和形状。

天色有些暗淡，校园里的路灯还未亮起。

视线被树荫遮挡些许，前方的路隐入黑暗，

赶路的少年却始终如履平地。

医务室的门牌却是亮着，

进到屋内，白光亮堂至极。

宋淮瑾将程时桉放到椅子上，急切地在医务室内寻找了一圈。但整个房间异常安静，看起来不像有人的样子。

“有人吗？”

宋淮瑾对着空气礼貌问道，

回答他的只有久久的沉寂。

“请问有人在吗？”他不甘心，语气急切又带着期望，“有人受伤了。”

这次回答他的不是良久的沉默，而是清脆的开门声。

医务室最里面的一间小门被毫无征兆地打开，听到声响，宋淮瑾急忙走上前去迎接从门后走来的人。

——是个体型微胖的年轻女人。

她看起来很面善，塌矮的鼻梁上架着一个厚重的黑框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双眼皮微肿的大眼睛。

“哪个受伤了？”

肩上的帆布包带子无意间滑落了一根，但她无心理会，微皱着细眉问差点磕到头的宋淮瑾。

“我！”程时桉翘了下脚，一边探头看一边像上课时那样举起手做发言状，“老师！我受伤了！”

程时桉身上的伤倒是不严重，但手掌拍到地面上的刺痒与灼痛感让她忍不住想要去挠；校裤被她整齐地卷到膝盖上，双膝处搓破了皮，白色的皮肉表层此刻已经变成了鲜红色。

女人将帆布包放到程时桉旁边的椅子上，半蹲到程时桉面前，又伸手在程时桉的伤口周围轻轻按压了下。

膝盖处被带动的皮肉牵扯着伤口，程时桉不自觉皱了下眉头。

“有点严重，伤口周围全是灰，里面还有细小的沙粒。”女人站起身走到药柜处拿了一个白色塑料瓶，又在药柜玻璃表面装棉签的盒子里取了几根棉签。

她再一次走到程时桉面前，“我先给你伤口消毒。”

程时桉点头，却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老师，这是酒精吗？”

“不是。”女人摇了摇头，“双氧水。”

“会疼吗？”

“放心，不疼。”

年轻医师把门口的塑料凳子端到程时桉面前，又轻轻抬起程时桉的双腿放到凳子上。

女人拧开双氧水瓶的盖子，沉默了几秒，还是抬头望着遮住光线的宋淮瑾道：“你过来。”

她拿着棉签的手向宋淮瑾招了招，“你过来把她的腿摁住，用腿夹住也行，反正就是把她的腿控制住别让她乱动。”

“不用了吧，我不会乱动的。”

“以防万一。”

程时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让宋淮瑾把自己的双腿控制住。

宋淮瑾本想用手固定住程时桉的小腿，但他一弯腰就会遮挡住室内的光线，年轻医师既看不清也不便操作。

于是他只好跨过程时桉伸到板凳外的腿，用自己的双膝内侧紧紧夹住程时桉的脚踝。

见万事俱备，女人突然笑了一声，“行，那我开始了。”

透明的液体从瓶里倒出，淋到伤口那刻程时桉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被人欺骗痛到「生不如死」的感觉。

她喉咙一紧，发不出半点声音。

膝盖处传来的剧痛让程时桉全身紧绷，她想挣脱脚上的束缚，可不论怎么使力都无法挣脱像钳子一样死命夹住自己双腿的宋淮瑾。

程时桉双眼紧闭，涨红的额头和脖颈处的青筋暴起，双手在空中不断挥舞着，似乎想要寻找一些能够给自己安全感的东西。

下一秒，她的手被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握住。

那双手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瘦到仿佛只有一层嫩滑的皮包裹着内里的骨骼。但从大掌手心传来的温度却让程时桉抓住后紧了又紧。

程时桉贪恋地抓住那双在此刻给予自己无限安全感的大掌。怕那人抽回手，她十分用力地抓着，甚至连指甲都嵌入了那人手掌的皮肉里。

宋淮瑾疼得「嘶」了一声，下意识想要抽回手。但见程时桉额头冒起的一层薄汗，眼角挤出的眼泪，喉咙里也不断传出「呜咽」的哭声，他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收回手。

程时桉疼得发抖，宋淮瑾也紧闭双唇不让自己再发出一点声音。

年轻医师将双氧水倒在程时桉的伤口处，又用准备好的棉签在伤口上不停揉搓。

白色的沫子遮住了伤口，前脚棉签刚刚擦去，后脚却又冒出了新的白沫。

几个来回，程时桉疼得直发抖。

“好了。”

“老师，你不是说不疼吗？”

程时桉缓过神来，松开了一直抓着的宋淮瑾的大手。

医师停手将剩余的双氧水拧盖放好，把用过的棉签丢到垃圾桶里。

她重新挎上自己的布包，嘱咐道：“我走了，你再坐着缓一缓。等会帮我把医务室的灯和门关一下，谢谢咯。”

“老师，你这就走啦？”

程时桉抹了把眼泪，仿佛被抛弃。

“我早过了下班的时间啦！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不是你俩突然造访，我现在都已经和男朋友约上会了！”

年轻医师头也不会，走出去好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