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零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这个单字的发音关联太多，她一时拿不准祂的意思。

祂修长斑斓的肢体伸来，宽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我没有恶意。】

“您需要我们做什么？”虞零放弃了思考，既然祂一副开诚公布的模样，她也不藏着掖着了。

【是需要你们帮忙。】祂的目光转向一旁坐着的郁七和为数不多的精神系异能者身上，后者紧张兮兮，前者眼睛闪闪发光。

阴影从角落探出，拿起茶壶，给几位客人满上热茶。

祂说完后停顿了几秒，似乎是在思考，而后，祂缓缓开口道：【你们知道催眠吗？】

*

催眠？几人面面相觑。

虞零率先打破了沉默：“一种治疗心理疾病的方法？”

祂颔首，认可了这种说法。

还未等虞零进一步探寻祂的意思，郁七气音细弱，小声插话道：“是需要我们催眠您吗？”

虞零看了郁七一眼，她眼神炯炯地看着祂，丝毫不具那转速愈发急速的漩涡。

【是的。】良久后，祂道。

虞零刚想开口，郁七再度道：“我们该怎么做呢？”

三番两次被打断的虞零：“……”这孩子。

【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人类，】祂轻飘飘道，【攻击我，影响我，污染我。】

众人面露惊骇，祂继续道：【但不是现在。】

祂起身，不断有色彩掉落，在祂身后汇成一湾月牙潭水。

虞零顺着祂的思路下去：“只有我们够吗？需要通知其她基地的治疗师吗？”虽然其她基地都做壁上观，但祂的要求，她们是无法拒绝的。

【不必。】剪影面部漩涡逆向流动，祂笑了笑：【会轮到她们的。】

？

作为曾经一心想要祸水东引的高层之一，虞零并没有感到高兴，或许是祂的一举一动太过反常。

【我需要保持那种痴愚混沌的状态。】不断下淌的色彩分岔出两个指头，在她们面前画了一个“乂”。【有人在我必经的路上放下诱饵，让我提早苏醒了，这是我所不欲见到的。】

虞零和郁七对视了一眼，她们脑海闪过同一个身影。虞零开口道：“那个把荧虫引进基地的人？”

祂点了点头。

“您……”虞零迟疑片刻，还是在这种难得的坦诚相待的氛围中替其她人把那个疑惑很久的问题问出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进化。】祂捏起裙摆，朝她们鞠了个躬，宛如舞台的谢幕礼：【为了人类。】

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阴影缀上边缘，在场的精神系都下意识缩紧了身子。在她们的感知中，代表祂的那片宁静温和的海面，此刻正掀起滔天巨浪。

*

周一和张三刚结束录入工作，加粗橙红的感叹号便跃上科研室的大屏。负责接待他们的研究员面色凝重：“天灾预警。”

基地都有一套完备的天灾预警系统，包括但不限于对洪水、暴雨、地震的预警，在灾难降临前会疏散人群。收到预警的人们会在军队的引导下进入地下避难所。

小队队内频道一向是不寂寞的，队友们分开时遇到什么八卦都会在频道里唠一嘴。周一和张三知道外城昨日曾戒严，这时间间隔太短，两人一时怀疑天灾是否与祂有关。

但他们很快顾不上多想，警报来得突然，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撤入地下，研究所忙着转移资料和封-锁实验区，事务繁忙，他们自愿作为志愿者加入，也忙得脚不沾地。

一片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一个黑色的影子踱入资料室。

*

表演开始了。

戴着夸张魔术帽的魔术师掏出一把糖果，洒向观众。气氛被点燃，小朋友大朋友们纷纷伸手去接，欢呼声和口哨声充斥演出厅。

柯雾抓着姐姐的右手，导致她只能伸一只手去接糖果。嘴上抱怨着，她还是把好不容易接住的几颗彩球一齐塞入柯雾怀中，全然不顾妹妹微弱的抗议。

柯雾凭着肌肉记忆去剥糖纸，她看到魔术师每抛出一把炮弹，落地便会引起爆炸般的惊呼。她双手颤-抖，力道不受控制。

“撕拉”，糖纸撕裂的声响淹没在雷鸣欢声中。

糖果滚落地板，滚下台阶，落入不知哪一排座椅的下方空隙。

*

柯雾登上内城的最高处，掏了掏口袋，一颗包装精美的糖果静静地躺在她手心。赖城一战后她一直没换过“衣服”，这颗炮弹糖果自然一直留在“口袋”里。

辐射香甜的气息被裹在其中，她深吸一口气，高高一扬——

随着小小的果糖落下，她也翻身过栏，一跃而下。

*

霞光万道，日出东方。

扩大数倍的领域吐-出一枚导弹。

一滴露珠折射着七彩霞光，自天穹垂落。

祂的表面异彩涌动，随着祂的下落，导弹在空中炸开，但没有一栋建筑、一个人受到伤害。祂在半空延展开来，像横空裂开一道彩色的缝隙，深若悬谷，无数漩涡在其中蠕动，吞没了那爆炸引发的烈火与烟雾。

而后，绚烂的色彩从倒悬的峡谷中喷射而出，尽数倾倒于第七基地。居民区，研究所，指挥大楼，军区，第七基地的每一处都染上祂的色彩。

早早躲入避难所的高层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转播的实时监控，但只能看到一团经过处理、糊满画面的马赛克。她们不知道祂意欲何为，除了一个不会伤害的承诺，她们一无所有，只能静静等待审判降临。

地下避难所的人们或在胸口划着十字，或捧着佛像祈祷，或把自己包在毯子里，等待着天灾过去。

无形的波动荡开，惊起远方禁-区的群鸟。浮云和苍灵没有进城，她们伫立在赖城的废墟中，目睹彩霞浸染基地。

温九和王二在地下避难所，王二不是异能者，感不到什么异常，和祂有过几次接触的温九梦游般站起身，来到紧闭的大门口。把守的士兵立正执枪，她没有进一步上前，引发士兵的敌意，只是默默数着拍子。第十拍时，门外传来掩不住的骚乱，门下涌入一片梦幻的色彩。温九没有像身后人那般尖叫逃窜，而是任由自己被淹没，瞳孔染上迷离的色调。

虞零和郁七扶着脑袋，比起其余的精神系异能者，还能站立的她们的已经算状态良好。她们仍在祂的居所，那股宏大的波动席卷所有人，精神系反应尤为大，异能者们忍不住去挖骚痒的眼球，被尚有余力的虞零和郁七阻止了。

朱肆受虞零所托，来到总长的病房。总长没有前往避难所，也没有穿防护服。作为一个半只脚踏入坟墓的人，她不怎么在意祂的变化，甚至拉开了紧闭的窗帘，在落地窗前静静地欣赏这秾丽诡谲的一幕。

“真美啊……”她喃喃着，混浊的老眼映出五光十色。朱肆守在一旁，强忍着不去遮上逐渐炽亮的日光，她抬起手挡住义眼，突然感到眼球自己动了下。

女人看完资料，甩着蝎尾走出研究所。梭巡的色彩朝她扑来，她张开双手，将祂拥入怀中。

*

“对不起。”柯雾小声嘟囔了一句。被现场氛围感染，跟着观众尖叫的姐姐没听清，朝她低头，大声喊道：“什么？！！”

“……”柯雾低落不下去了，把她的脑袋推开，触-手却是一片坚硬的甲壳。姐姐编在一侧的蝎尾辫化作一截真正的蝎尾，尾针淬着寒光。

她再度从噩梦中惊醒，剧烈地喘息起来。

趴在她床边，因她苏醒而被惊动的郁七揉了揉眼睛，惊喜道：“您醒啦？”

柯雾脑海一片混乱，许多画面一闪而过，像指间落下的沙粒，她什么都抓不住。呆了片刻，她捂着脑袋对郁七道：“……我怎么回来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路遇暴雨那一幕。

……那为什么是再度，她已经很久不做梦了啊？柯雾想纠正自己的措辞，张嘴却无言。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她的额头，抬头是虞零关切的目光。

“您感染风寒，发烧了，您的队友将您送了回来。”她观察着柯雾的脸色，字斟句酌道。

柯雾蓦地回神，她打开通讯器，和郁七的通话还停留在前天，不过她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胜过一切回复。有新的邮件，柯雾点开，跳出一张证件照，应该是在医疗中心拍的，她板着脸，没什么表情。

“按您的吩咐，身份证明已经办好，您想什么时候去内城都可以。”虞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