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腹部创口周围皮肤有蜷缩现象,创面大部分呈现红色,这些生活反应表明死者被解剖时......还活着。死因应该是疼痛性休克或者失血过多。”沈清湘说到这里停住了,看了眼脸上神情复杂的池艾“这些不要告诉狄玖。”
池艾轻轻点了点头,其实他的状态并没有比狄玖好多少。在报考警校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面对生离死别的觉悟,也跟着楚竹走过不少现场,接待的死者家属也不少,却都没有太大的感触,人总是要生老病死的。这也是他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死亡”。他在记录的过程中很难意识到躺在地上的人是一个星期前还很健谈的人。他和王莲算不上亲近,不敢说自己能与狄玖那样的养育之恩共情,但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人曾经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也永远离开了他的生活。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倒也没什么,可人在世间走过一遭总要留下点什么的,比如冰箱里那袋还没吃完的牛肉干,手机里来自她发的消息。每每看到这些被她赋予意义的事物不免会会想起她——仅限于回忆的想念才是最伤人的。
“基本上可以确定这是一起模仿案,死者的腹部虽然被剖开,但内脏器官并没有缺失。”记录到这里池艾有些诧异:“剖开后就缝合?那他的意义在哪里?”
“按部就班,嫁祸脱罪。”沈清湘替嫌疑人回答了这八个字,随后解释道:“丢失的部分包括心脏,肋骨,都是难以轻易摘取的部分,他并没有携带完美复刻团伙案的作案工具,由此可见他是激情杀人,在犯罪之后在发现自己无法继续下一步就草草缝合了尸体......楚竹,你让小北问一下小玖,死者脸上的桌布是他盖上的吗?”
审讯室里一切顺利,顺利到让顾小北觉得自己清闲得有些过分,不需要她的引导对面的狄玖就能很完整的说出自己的时间线,不在场证明,以及各种细节。
“那我直接从去医院协助伤情鉴定那天开始讲吧。这样我自己的思路更清晰些,说不定能想起一些遗漏的细节。”
“本周日我向沈老师申请了到医院协助伤情鉴定。这一周空闲的时候我都在莲姨的店里帮忙,店里监控也可以证实这一点……”他忽然激动起来“对了!我们可以查监控,店里的监控应该可以拍到莲姨遇害时的画面。”
顾小北听到这话微微叹了口气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向狄玖。监控画面显示的是周五晚上王莲拉下卷帘门的画面,时间是晚上七点左右。因为周末放假,来的人会比较多,所以前一天关门时间也会早些。
随即画面一黑......
“我尝试过去找监控,但是监控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被断了电。”顾小北向狄玖解释道。“恢复供电后我们发现,案发现场是监控死角,并没有提取到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
狄玖捏起拳头又放下了:“……那我继续说吧。晚上我就会去大学门口的便利店兼职夜班。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白天帮忙,晚上兼职,便利店里有监控可以证实。至于不在场证明……还要等沈老师推出被害时间后我的不在场证明才能被证实。”
狄玖顿了顿:“清者自清,我希望在我有不在场证明之后可以继续参与案件,毕竟……毕竟莲姨算得上是我唯一的亲人。莲姨一向与人为善,从不会跟谁结仇。如果不是她我也不确定自己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她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想亲手将犯人绳之以法!”
少年的声音逐渐哽咽,双手死死抓着衣摆强撑着不让泪水落下。顾小北从来没有见过这副模样的狄玖,心里一紧:“到时候我会去王局那里帮你争取的。”
随后狄玖继续说着:“莲姨在昨天晚上八点左右还发信息给我,让我今天早上早点去帮她。”
“我晚上十一点下夜班之后就回家了,早上七点给莲姨发了条信息说我已经在去店里的路上了。以往她都会回我信息,让我慢一点小心车,但是今天没有。我到的时候甚至连门都没开,我当时只是觉得可能她不小心睡过头了或者有事出去了。于是我就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我听见了莲姨的电话铃声从店里传出来,但是没人接电话。后来我又朝里面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我那个时候才觉得有些不对,于是就用地毯下的备用钥匙开了卷帘门,发现……发现莲姨的尸体后就直接给沈老师打了电话。然后沈老师赶到现场让我来录口供。”
顾小北看了看自己的手机里面有一条新的消息,是楚竹发来的。
狄玖注意到顾小北的动作问道:“现在可以跟我说一下死亡时间吗?我想……沈老师应该已经得出报告了吧?”
“他问你那块桌布是你盖上的吗?
“不是。”
虽然顾小北并没有给予答复,但狄玖猜得没错,此时此刻沈清湘正收拾着自己的外出工具箱,表情很凝重,显得不是那么友好。
楚竹递了一瓶水给他问道:“怎么这副表情?跟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没什么。”沈清湘的回答很简短“报告先发给小北,我觉得狄玖那边应该也问出些东西了。”
接着沈清湘抛了个问题给在一旁心不在焉的池艾:“你应该最了解他,你觉得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狄玖。
沈清湘的问题刚好像给池艾心里的乱麻找了个开口,让他只想一股脑地倾诉。
“沈老师,虽然办案最忌讳主观和人情,但我还是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池艾的语气异常坚定。
“如果从心理学研究者这一身份来说,我也不相信狄玖那样的孩子会做出来的事,他的性格乖顺,头脑精明。说难听一点,他知道所有案件的细节,不会做出这么无脑且鲁莽的举动。但现在我更需要的是证据,现在只有实打实的证据才能让狄玖摆脱嫌疑。”
池艾低头思考了一下,考虑着如何跟沈清湘说明狄玖的情况:“他......被害人一直充当着狄玖母亲的角色,而且他们的感情很深。”
“充当?”沈清湘对于这个词有些疑惑。他从来不主动打探身边人的过去,他往往更相信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所表现的,感觉至上。他这些年来见过太多仅凭家世去评判一个人的人,那些人抱着固有的偏见看待沈清湘,这就导致沈清湘及其厌恶以了解一个人的过去来推敲其人品的方式。家庭的不可抗力,未成熟的心智,这些碎片的东西可能会对其的性格造成一定影响但是他坚定地认为这不能因为这些事情而完全肯定或否定一个人。
在他与别人的相处的过程中,他会在心里默默给所有人一个最能反映出那人性格的代名词。就像他给楚竹的代名词是“山林”,如松树般正直,如森林般包容。而狄玖的代名词是“太阳”,是长于温室里的孩子,朝气蓬勃,热情开朗。
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单亲家庭或者福利院里能造就这样一个璀璨夺目的孩子,就算有也是少之又少。
“对,狄玖是福利院里的孩子。”池艾说道。
沈清湘听完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对池艾说:“在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大多生性敏感,因为小时候父爱和母爱的缺失会让他们干什么事情都没有安全感。身后没有父母撑腰,骨子里的傲气也不值一提。他们长大之后就算有能力独当一面还是会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潜意识里害怕给人添麻烦,害怕被人讨厌,被人嫌弃,被人抛弃。我想狄玖也不例外。他和我一起共事的时候也会有这些顾虑,所以总能注意到许多很细致的点,比如上次看见你们楚队受伤他什么都没说,而是先去找出了医药箱。但他也有一点不同,那些孩子一般情况下与人共事表现出来得是胆怯,不自信,因为他们或许心里都觉得自己的出现是错误的,是不被人接受的,所以连自己最亲的人都不愿意要他们。而狄玖却是开朗的,可见被害者在他童年的时候对他很好,让他填补了对“爱”的空缺。还有一部分的安全感,我想……可能是因为你。”
“因为我!?”
原本还在认真仔细回想狄玖以前一举一动的池艾被沈清湘最后一句话整得猝不及防,他感到十分讶异。他觉得自己好像还没这个能力去给予狄玖沈清湘口中所谓的“安全感”,在生活中狄玖对他的关心和妥协貌似更多。
“在我看来,他在和你相处会更……自由些。”沈清湘找了一个比较贴切的形容词“对,‘自由’或者说是‘放松’。心理学当中有个词叫做社交距离,任何人都会需要在自己周围有一个自己能够把握的自我空间,你可以把这当做他们下意识保护自己的屏障,而这个距离就能够反映交际双方的关系,心理状态甚至能够反映出民族,文化和信仰。他在一般情况下与人交流都会下意识与对方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除了你。”
小艾迟疑地点了点头,有些似懂非懂。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比起他自己,他应该更在乎你的感受。你们在一起相处了那么久应该知道他的顾虑。两个人在一起相处不要畏手畏脚的,把你认为最好的给他就足够了。”
沈清湘说完,张了张嘴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扭头上了车。
楚竹在旁边默默听完沈清湘对小艾说的话,觉得他好像不单单是在科普知识或者是在剖析狄玖,更像是在剖析他自己,没说出来的那句话好像想表达:
“他需要这样子的偏爱和安全感,而我也渴望,但也仅仅只是渴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