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找红霞。

夏晓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陈建展。

他跑到了高二七班，找到了陈建展，对方却一脸不认识自己的样子——也是，没有接入内卷系统的自己，怎么可能跟组织扯上关系呢？

但夏晓风还是硬下头皮，问自己能否跟他的母亲见一面。

陈建展的脸“唰”一下就黑了，他望了望周围玩耍打闹的学生，沉声说换个地方聊。

他询问自己理由是什么，夏晓风编不出借口，思索半天，也只好老实回答。

他告诉陈建展自己是接触了“改变过去”，才来到这里，有些疑惑的地方，需要找你的母亲问清楚。

陈建展也上下打量他几分，问了几个关于系统的题目后，才确定夏晓风确实接触过内卷系统。

但他却依旧不同意自己与红霞见面。

陈建展说，“回到过去而改变过去”是不可能的，组织还没研发出这种功能，你还有什么企图。

夏晓风只觉冤枉，他货真价实来到了这里，货真价实再度过了一遍高一，而且……你陈建展不是当时逼迫我“改变过去”的人吗！

不过有求于人，夏晓风嘴上还是卖了乖，他再三请求，并表述自己这么做，也是为了更明白这个地方的“改变机制”。

可惜那陈建展是个铁石心肠，坚定不移地表示，自己没有收到组织的任何提示，是不可能安排一个任务之外者与母亲见面的。

随即他还说，如果你是在打陈奕皓的主意，那我劝你想都别想。

他挂上那副阴森森的微笑面具，眼睛里都是凶狠，夏晓风还来不及辩解，陈建展就不愿与他再交流，转身离了去。

夏晓风只觉好是无辜。

大课间即将结束，他准备走回班里上课，秋风一吹，冻得他打了个哆嗦，这才想起今年入秋早，冬装外套还放在家里，没拿回来。

——而那时的一周，他都是借穿谭逸的外套，就是有一天红笔爆了一口袋，“血”染白衣、好是惊悚。所以，谭逸也是“好心”地将这外套送给了自己。

可是现在……

夏晓风心里的那根刺又扎了他一下。

不知道高一初始的哪个节点出了问题，现在的他，可是同谭逸连朋友都谈不上了……

夏晓风摇摇头，暂时甩掉这个烦恼。

李艺琪不是说这是假的吗？不是说只要找到“破局点”他就可以出去吗？只要出去了，逃离这个骗局，他就能重新回到谭逸身边，他就不用再改变。

不用再改变……吗？

夏晓风回到教室里，坐回他的单人座位，望着窗外晃动的枝叶，发起了呆。

既然陈建展这条路行不通，夏晓风只好再去找李艺琪，看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李艺琪告诉他，因为红霞可能是十分罕见的“破局点”，所以出现的场景不多，想要偶遇，也是一件难事。

她再次转动那副立体的场景影像，将曲秀前往补习班的时刻提了出来。

李艺琪说：“上个月，谭逸母亲去补习班里见了红霞，如果你能遇见这个节点，就有希望。”

夏晓风奇怪说：“可这也是上个月的事情，我怎么……”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李艺琪注视他，点了点头。

夏晓风知道了，李艺琪是要他进行“二次改变”。

夏晓风说：“可你不是不想让我激活‘改变触发点’吗？你说这样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李艺琪说：“是的，因为这里的每一次改变，都在用生命作代价，但这种代价是累积式的，到了某个瞬间才会爆发出来。”

夏晓风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李艺琪说：“你别不信。这种代价会对身体造成极大损伤，比如……”

夏晓风说：“七窍流血之类的？”

李艺琪说：“对，你怎么知道？”

夏晓风沉下目光，他说：“我遇见一个姓彭的同学，她动用能力后七窍流血了；而且……还没‘改变’到这里之前，我也受到过一次。”

李艺琪有些震惊，她说：“……你已经受到过了？那是怎么回事？”

夏晓风的目光黯淡几分，他说：“高三八省联考之前，我受到过一次七窍流血，那次并不是任务的惩罚。”

——原来早在“过去”，“未来”就已经给了他答案。

夏晓风说：“我会回到一个月前。”

李艺琪说：“你想好了，这是要付出代价的。”

夏晓风说：“嗯。”

目前来看，“改变激活点”一般会在大型考试之后，夏晓风只要想“再来一次”，激活“改变触发点”的机会就会多一点。

现在高二上的期中考试已过，还有个期末。自己只要在期末后触发就可以了。

他让李艺琪将那个场景影像递给自己，以日后改变时，明确具体的时间地点。

夏晓风最后道了谢，就要离开。

然而没走几步，李艺琪又叫住了他：

“夏晓风，你是真的愿意走出去吗？”

夏晓风脚步一顿。他没回头，只是淡淡地说：

“我当然愿意，你不是都跟我说了好多遍，这是假的、这是假的，我都听腻了。”

李艺琪望着他，眉头皱着，又说：

“好，那你不要忘了，你找红霞，是为了寻到出去的方法，不要迷失了本心。”

“我肯定知道，李部长放心吧。”

说罢他便匆匆走开了。

可是，拐到李艺琪看不见的角落，夏晓风下楼梯的脚步慢了许多，他的半张侧脸藏在阴影里，阳光像一层金色的膜，快要封住他的呼吸。

那扎在心里的刺猛地抻长了，就快贯穿他的胸膛；可片刻间，一把烈火、一片冰霜却从那天平的“尸体”里扬出来，冰火两重天般，将那尖刺裹在挣扎、苦痛之中。

夏晓风握紧了拳头，继续朝阳光照射不到的台阶上迈去。

高二上的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他小心翼翼抽出小白条，还是那没有进步的成绩。

现在的夏晓风，已然对“改变触发点”翘首以盼了。

他回到宿舍里，收拾着行李。瞥见还在整理试卷的谭逸，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就推着自己同谭逸搭话：

“那个……你放假，去哪儿玩？”

谭逸没望向他，只是平静说了句：

“不去哪。”

夏晓风说：

“要不要跟我出来玩？我们去锦绣村吧，我初中在那儿上的，附近还挺多玩的。”

谭逸说：

“不去了。”

夏晓风说：

“那我们爬农实山？或者去海边骑车，你觉得哪个……”

“寒假没时间，你找别人吧。”谭逸整理完他的试卷，又回到洗手间里，开始收拾他的洗漱用品。

——当真是形同陌路了。

夏晓风落寞地想。

他不是没想过再跟谭逸重新交好，就是不知道还应该怎么开口。

他想着以前高一时，自己究竟是怎么同谭逸聊上天的，竟还能死缠烂打了一番——想着想着，面红耳赤、倍感尴尬不说，现在要他再这么做，就算有那个胆子，也无法完全还原了。

好像暗恋上一个人后，就没办法再轻松同他说话了。

不知不觉，时间就来到了寒假中旬。

可此时的夏晓风还没接收到“改变触发点”的任何消息。

可能是时间问题，他写完今天安排的寒假作业，就出了门，溜达几圈。

街上张灯结彩，原来已是新春佳节，就算寒风凛冽，也吹不灭国人过节的热情。

红灯笼挂在路灯上，一路延伸过去，就像一尾金灿灿、红艳艳的鲤鱼，蓝调时分，更显艳丽；不时传来几声爆竹烟花，真是喜庆非凡。

不知怎的，夏晓风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坐地铁，溜达到了北艾区。

他记得那个元宵夜，满身是血的谭逸和谭瑞安来到自己身边。

他第一次看见谭逸的眼泪，第一次看见他内心的脆弱，第一次感觉自己，离他是那么地近。

仿佛这是一个开头，思念似潮水一般，铺天盖地涌了上来，就这样一发不可收了。

与谭逸相关的一点一滴、一丝一毫，他的一颦一笑，全都浮了上来。他的温柔、体贴，他的强硬、固执，他的别扭、紧张……与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已经成了遥远的回忆，这快要将夏晓风的心割得七零八落。

天呐……

夏晓风想：或许，我是该走出去了。

可是，没过半秒，他的心绪又恢复了死寂。李艺琪的那句警示、内心刀搅般的情感，变成了软趴趴的沙袋，击中了他，但只留下了青淤，并没有洞穿他。

夏晓风抬起头，望向北艾村的那栋住宅，想：

不行，我还是要改变过去。

情绪是反复曲折的，这给夏晓风留下了极大的折磨。

成绩也是反复曲折的，这让夏晓风一遍又一遍怀疑自我。

但是，要找到红霞这一点，是准确无疑的。

夏晓风决定挖出“改变触发点”的秘密，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可以改变？我要做到什么程度，我要攀爬到什么程度，才可以改变！我还有多久，才能变成更好的我呢！

看样子，李艺琪并不能完全点醒他。

夏晓风差点被撞到烤冷面小推车，才惊觉原来自己已走到住宅楼下了，谭逸就住在楼上，他不应该遇见他，他该离开了。

可突然间，他的余光却瞥到了一个步伐匆匆的女人。

女人留着海带般的长发，穿着一件褪色的高领毛衣，经过身边时，夏晓风闻到了她身上黏糊的饭店油脂味。

还有那双与谭逸一模一样的眼睛。

是曲秀。

她走到住宅楼门口，等了片刻，就见谭逸和谭瑞安走了下来。

夏晓风的心猛地一跳，他迅速躲在一个小推车后边，防止他们看到自己。

曲秀牵过谭瑞安的手，谭逸走在俩人身后，神色也十分平静。

曲秀看了他一眼，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说：“你看是这家自助餐吗？”

谭逸接过手机，说：“是。”

曲秀说：“行，那你导个航，过去吧。”

她拉着谭瑞安的手，淡声说：“安安，之后也要像哥哥一样考得那么好，这样每周都能去吃想吃的，知道了吗？”

谭瑞安的目光流连于煎饼果子推车上，她声音细细地答道：“知道。”

夏晓风仿佛也被鬼迷了心窍，他的眼睛只要一黏上谭逸，就撕不掉了。他也搭地铁跟了过去，但在看到自助餐门面的那一刻，他彻底愣住了。

那一家自助餐，是以前自己带谭逸和谭瑞安吃过的。

命运的线条交错，但相接之线的颜色，却并不一样。

是什么时候，曲秀会奖励谭逸因为成绩好，而吃一顿想吃的呢？

这是他本来就不清楚的，还是……由他的改变而来？

夏晓风也推开了门，服务员笑脸盈盈走过来：“您好，几位？”

夏晓风说：“一位。”

自己的目光还在追随着三人，他挑了个靠边的位置，背对着他们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