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大人闻声而来：“你打开了？”

小K捧着那本手册，茫然地看着一代大人，还没反应过来。

一代大人接过手册，说：“真的打开了……怎么会是这首诗？”

小K终于缓过神来，他夺过手册，匆匆翻开道：“别管那么多了，能打开是好事，赶紧看一下……”

感受器显示屏上满是雪花，“黑”的裂缝外一片嘈杂，一代大人冷言冷语命令众人闭上嘴巴，很快这个残破的空间内就只剩下了寂静，和书页翻动的声音。

小K脸上的五官错乱着，他只要皱眉，那两条眉毛便会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把歪歪扭扭的十字架，非常的滑稽。

此时此刻，那把“十字架”挂上了脸，不止如此，他歪斜的眼里也满是不安。

小K很快翻看完了，他面色沉重地吐出两个字：

“回收。”

他飞快地走向大屏幕——尽管现在的大屏幕是一片雪花，什么也看不清。

一代大人也紧跟其后：“什么意思？惩罚措施是回收？”

小K把看完的手册抛给他，双手往上一抬，从地板表面就“长”出了山峦状的控制台，他再做了个“抚平”的动作，控制台就变得棱角整齐了。

小K瞟了他一眼，说：“叫你的人一起帮我恢复感受器系统。”

——手册中的惩罚措施写得比他想象的要简略，难怪小K这么快看完了。

一代大人对小K这种命令性的语句不甚在意，他继续翻看着手册，却没能找出什么更有用的信息。

正如小K所说，泄露真相的惩罚措施是“回收”，即回收直接泄露、间接泄露真相之人，而具体怎么回收，什么时候回收，都没有说得很清楚。

什么烂手册。

不重要的部分用来水字数，重要的部分反倒一笔带过了？谁教你这么写资料手册的。

一代大人拿着手册，走到控制台前。

小K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地说：“行吧，能不能麻烦您，吩咐一下您的下属，帮助没用的我一起恢复夏晓风的感受器系统呢？”

一代大人抬头看向这满是雪花的屏幕。

他知道小K的意思。

毋庸置疑的是，现在泄露真相的有陈奕皓，再严苛一点，说不定陈建展也算；但是对于谭容……他既然读过这本手册，说明他能准确把握“真相泄露”的度，他应该不会把自己再推入火海。

那么，由陈奕皓延伸，间接泄露真相的人……

无疑就是夏晓风。

一代大人摸上黑色的控制面板，手掌与面板接触的地方亮起了光，蛛网一般的光路延伸而去，那光路蜿蜒到地上，瞬间“嗖”地一下拉高拉长，成了几条轻飘飘的线，游进“黑”的裂缝中。

那是向下属下令的表现。

但是他只是展开了通道，迟迟没有输送命令。

一代大人对小K说：“你担心他？”

小K说：“如果他被回收了，我们功亏一篑。”

一代大人说：“是吗？怎么就功亏一篑了？”

很显然小K不爽自己问来问去的情景，他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宿主被其他系统控制，与内卷系统切断联系，这样的事情，你能接受？”

小K没等他回话，又催促道：“快点，来不及了，他今天早上已经去找陈奕皓了，得快点把感受器修好，我才能同他联系。”

一代大人却还是不缓不急的，他说：“换个方向想，如果夏晓风被‘回收’了，是不是就证明他离这个组织更近一步了？是不是离真相更近一步了？”

小K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低声说：“……你到底在说什么？他很有可能会面临生命危险！”

一代大人说：“这样的危险你不早想到了吗？从你主动让他向谭逸暴露内卷系统开始，他就已经在面临生命危险了。”

一代大人看见小K捂住了他的左胸口——他那儿到底长了什么东西，怎么最近一提到风险，就露出这样惺惺作态的表情。

内卷系统的负责人从来都不会将宿主的生命、情感放在第一位，毕竟他们设定的每一个内卷任务的惩罚机制，都是在削减他们的生命啊，都是在迫使他们感受痛苦啊。

你小K不也是这么设定的吗？就算你的内卷任务跟我们不一样，你不还是选择通过威胁他的生命而逼迫他完成任务。

你在这有什么好装的？

一代大人心里冷冷地想。

他使点劲儿摁住控制面板，那些轻飘飘的线亮了几分，他没再看小K一眼，而是下令道：

“全员开始执行下一个任务：恢复感受器。无法完成的就自动粉碎吧。”

他看见小K久久没有动作，额头上还出了一层冷汗。

真是好笑，刚刚那股冲动去哪儿了？

一代大人说：“怎么，有我的团队工作，你就什么也不用干了吗？”

小K垂下了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不想让他受到伤害。”

一代大人笑了一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花了这么多个迭代年，好不容易解出了密码，都走到这一步了，你想让他回头、你想让你自己回头，别再查下去了？”

小K说：“我想查，我想知道真相，但是……我不能伤害夏晓风啊。”

一代大人不理解地说：“你伤害他还伤害得少吗？”

小K无力地往椅子上一座，怔怔地说：“你说得对……我才反应过来，其实那些内卷任务的设定都是不合适的，我们怎么能通过伤害别人的，而逼迫别人完成某一件事情呢？

小K捂着脸，接着喃喃道：“大人以前就教过我了，要尊重人类、敬畏人类，要善待他们、理解他们……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成为一名‘人类’。是我一直以来太麻木了，只关注任务内容的革新，没有关注任务奖惩的革新……”

一代大人说：“那你是在质疑整个内卷系统的机制不对了？”

小K忽然举起拳头，愤愤地说：“对啊！我怎么才意识到呢！一定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还有其他寻找真相的方法，不一定是让夏晓风被‘回收’我们才能接近真相，人类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一定还有其他方法！大人说过了，要尊重人类的生命啊！”

一代大人的声音逐渐低沉：“行啊，那你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K说：“接下来，先麻烦您将感受器修好，我联系夏晓风，让他迅速打道回府，然后再从其他地方突破。”

一代大人追问道：“从什么地方突破？”

小K支吾几声，小声说：“我还没想好。”

一代大人冷哼一声。

他说：“那就听我的，现在把感受器修好，然后让夏晓风找到陈奕皓，听清楚这个姓陈的在说什么，目睹‘回收’全过程，进入那条‘蛇’的腹中。”

小K说：“不行！夏晓风会有危险！”

一代大人说：“你不想要真相了吗！”

小K说：“想、想……我太想要了！我比任何负责人都想得到啊……”

他看见小K苍白的嘴唇颤动着，却猜不透他那恐慌的眼里的真相。小K只是系统里的一个无名之辈，他又不需要回复系统的稳定性，又不需要掌控大局，他为什么这么想得到这个真相？

又是因为那个早就被粉碎成渣渣的“大人”？

一代大人说：“行啊，那就按照我的来，让夏晓风被‘回收’。”

小K说：“不行！我说过了，我们不能通过把他推入火坑而获得真相！”

一代大人说：“这有什么！唯一一个真相就在眼前，而宿主有千千万万个！没了再换就行了！你怎么这么在乎他的生命？！”

小K说：“……跟你这种人没话聊。”

他说罢就转回控制台前，刚想握上操纵杆，就被一代大人粗暴地拽过来。

一代大人已经很久没感觉这么生气过了，他阴沉地说：

“那个人已经被粉碎了，他的观点、他的理论都是行不通的，你再遵循他的教导做，他也不会看见了。你怎么还这么固执？现在是我掌权，应该听命于我，你最好摆正你的态度，放低你的姿态……”

小K挣脱一代大人的禁锢，眼中满是猩红的血丝：

“我说了，我跟你这种人没话聊。”

他转身就要走，一代大人挡在他面前，孤傲地俯视着他：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小K将从人类社会中学到的脏话骂了出来。

他还想再骂一句，一代大人就已出手，他将整只手掌抚上小K的前额，随后“滋啦”一声，他的前额冒起了烟，白色的表皮迅速焦黑腐烂！

小K痛苦地大叫起来。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一代大人冷声问。

“这就是我的选择，”小K执拗地说，“十个、十万个、十亿个迭代年，只要我还没被粉碎……不对，哪怕我被粉碎了，粉碎得连一点渣子都没有了，我也会遵循大人的指导！”

小K就像一头猛兽一样，露出了锋利的獠牙——这幅面孔，可不是内卷系统里的负责人佩戴过的面具。

他简直……简直像一个人类一样。

“好，那你就坚持你的选择吧。”一代大人丝毫不留情地加重了惩罚，小K再次痛苦地嚎叫起来，他整张脸都变得炭黑了。

“我也坚持我的选择。”一代大人说。

惩罚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小K已经没有知觉了，他倒了下去，空气中还弥漫着焦糊的气味。

一代大人走向控制台，他察觉到众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怎么能不停下呢？他的怒气都已经透过裂缝威慑到外界了。

他对捕蛇计划的所有人员说：“都愣着干什么，也想变得跟他一个下场吗？”

众人再也不敢怠慢了。

感受器闪动了一下，又变为了雪花。夏晓风此刻的感觉肯定是大脑空了一下，但还是接收不了任何消息。

下属说已经修好了，但是因为夏晓风的负责人不是大人您，所以不能直接与夏晓风沟通。

一代大人说这就没有方法了吗？

下属唯唯诺诺地说，方法倒还有一个……就是更换夏晓风的负责人。

一代大人沉默了片刻，然后提起小K，小K软绵绵的，已经毫无反应了。

这时，他看见了小K左胸新长出来的器官。

那是一颗人类的心脏，还在不断跳动，血液鲜红。

——原来是长了这种东西。

一代大人嘲讽地笑笑，心想：

内卷系统的负责人怎么会长出心呢？

他两指探入小K额头上焦糊的伤口，利用掌权者的权利，夺去了小K的对接权。

系统内数个迭代年过去，人间不过几分钟而已。

此时的夏晓风走出了北艾村，隔着红绿灯，他看见了陈奕皓正站在公园的树下等他。

又是“滋啦”一声，他听见脑子里传来一个声音：

“主人，往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