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蛇”进入内卷系统，到小K看到未来，这段疾风骤雨的时间，在宿主夏晓风的意识里，不过是弹指刹那的眩晕罢了。

然而毫无疑问，夏晓风也预览了那惨痛的未来。

陈奕皓那句“有人会死”和看向谭瑞安的眼神，成为了一把箭，长箭穿破迷雾，“当啷”一下扎向了猜疑的靶心。

哥哥陈建展还不动声色地站在他面前。

夏晓风抓紧了椅子把手，说：“……你什么意思？”

陈建展说：“我什么意思，你应该很清楚。‘改变过去而改变未来’的本质跟你假设的一样，就是‘预知未来’，没有既定的未来，如何再谈‘改变’？”

他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又说：“所以现在你看完了，心里怎么想？”

那满是血色的一幕在夏晓风脑中挥之不去，他沉声说：“你是说，如果我选择不加入你们，谭瑞安就会死？”

陈建展微笑着凝视他，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夏晓风狠狠瞪着他，说：“你他妈简直疯了，我做什么选择，怎么跟谭瑞安有关系，怎么跟谭家有关系！”

陈建展说：“怎么没关系？从你跟谭逸有接触起，你就跟谭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了，这不是特例——而是一个人跟另一个人接触起，这个人就会影响另一个人的方方面面了，蝴蝶效应，小K难道没跟你提过？”

夏晓风说：“那也不至于……不至于这样！”

陈建展说：“可这就是未来。”

夏晓风死死握着椅子把手，他出了一身冷汗，他心中百般煎熬：到底是要选择加入他们、拯救谭瑞安，还是选择拥有过去、放弃谭瑞安？

怎么可以拿一条人命作筹码呢？！

陈建展见他煎熬，又不缓不急地开口了：“你也不用想这么复杂，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选择。”

他转口又道：“你知道你的摄影社过去是怎么丢失的吗？”

夏晓风慢慢抬起了眼，他冷冰冰地说：“那个人在高一之时就看见了他的未来，知道他在高二某个时刻会运用这个理论，再在高二那个时刻执行，形成因果闭环。”

陈建展拍了拍手，笑道：“对，你还是很聪明的。”

夏晓风漠然地说：“……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陈建展也不反感他这种态度，而是目光炯炯地说：“所以啊，这就是这个理论最神秘、最精彩的地方：我们知道人是不能回到过去的，而未来是可以发生改变的；所以，只用在那个过去的时间节点，改变未来，就可以了。”

“因此，加入我们，我们就有能力帮你从过去的时间节点——即你六岁之时，重新设置内卷系统，而改变过去的未来——这样你将不会与谭逸再有接触，谭瑞安也不会死了。”

夏晓风眉头紧锁，一句话都没说。

陈建展后退几步，他说：“你好好想想，十五分钟之后，做出选择吧。”

他说完，就离开了房间，夏晓风听见上锁的声音。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那是阳才二中每一次考试收卷前十五分钟都会播报的语音。

刚入学时那几场考试，每次听到这个语音，夏晓风都会不寒而栗、肾上腺素狂飙。

但是随着考试越来越多，他也逐渐放平了心态，便对这种“催命铃”不感冒了。

可是现在，当陈建展说出“十五分钟”这几字时，他的身体又止不住地发起抖来，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一个困难的选择。

如果换作三年前，这一切的一切都令自己太难接受了，什么内卷系统，什么改变未来而改变过去，什么预知的不能预知的……

生活是如此魔幻，又是如此荒诞，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命运的岔口，仿佛那两条路已经具象化了，丝毫不顾他的躲避，直接耀武扬威地怼在他面前。

他呼唤起小K，可对方没有一点理会，不过状况比之前好，至少他能隐隐约约看见小K的样子，断断续续听见一些电流的声音。

就像感受连接系统突然变得不灵敏了。

——看来他那儿的设备也会年老失修。

夏晓风神游天外地想。

但是很快，他这种“逃避式”出神没有持续多久，他就听见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虚幻而缥缈，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像极了那种左声道跑到右声道渐强渐弱的音乐声。

可那不是音乐。

好像是有人在说些什么。

他以为是小K，便再呼唤了几下，希望能看清他、听清他。

呼唤了几声，确实有个人影清晰了，他以为是小K，可他却发现这个人并不是通体白光，而是穿着校服，不知道坐在哪里。

难道这又是小K的新花样？他之前不是还热衷戴口罩来着吗？

然而，就在那人回头的瞬间，夏晓风彻底惊呆了：

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留不足给他震惊的时间，他就看到“自己”的嘴巴一开一闭。

“自己”只说了两个字——

救人。

十五分钟的播报声一响，意味着基本没什么时间再详写大题，而且，在这段考试“最后的时光”里，也不能轻易修改答案，不然很容易把对的改成错的。

但是，尽管我们知道这条道理，还是有许多学生忍不住在收卷前最后几秒修改答案——因为他们并不知道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他们只是凭着他们最希望获得结果去修正。

距离陈建展说的“收卷时间”还有五分钟，门就被打开了。

夏晓风以为是这人要提前“收卷”，可没想到进来的人，却是与陈建展相貌极其相似的一个男生。

是陈奕皓。

好嘛，兄弟轮流来？

夏晓风满是敌意地看着他。

陈奕皓胆怯地瞟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他举起桌面上的矿泉水：“要我帮你倒点吗？”

夏晓风直截了当道：“你来干什么？”

陈奕皓被他这种带刺的语气扎了下，一恍没搭上话，夏晓风就继续道：

“你要是跟你哥一样，是来劝我加入你们的，你就没必要再说了，我听得耳朵都长茧了。”

陈奕皓站在椅子旁，两只手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服下摆，他说：

“不、不是的，我只是，有话跟你说……”

夏晓风嗤笑道：

“又有话跟我说？还没骗够我？”

陈奕皓急匆匆地说：

“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只是，有些事涉及到泄密，我哥不让说，所以我也没能说明白……”

夏晓风感觉到浑身上下都十分疲倦，他摇摇头：

“你走吧，叫你哥来，我没什么跟你聊的。”

——夏晓风明白，陈奕皓不过是个中间人，他的所作所为十有八九是他那个哥指使的，跟他扯皮，没卵用。

可是陈奕皓却突然坐在了椅子上，说：

“我哥被我锁房间里了！他一时半会出不来，我有事想拜托你！”

夏晓风抬了抬下巴，他半信半疑道：

“拜托我？”

陈奕皓点点头，他渴求地说：

“帮我救谭瑞安吧。”

老风扇还在旋转，灰尘像柳絮一样被洒了出来，一只成为干尸的飞蛾自扇叶间掉落，它轻飘飘地落在夏晓风肩头上，被青年“呼”一下吹掉了。

陈奕皓一边跟他讲着如何从这里出去、如何最快到达北艾村，一边手忙脚乱地为他解开了绳索。

夏晓风看见手腕和脚腕上都是一圈圈红肿，他活动了下关节，感觉浑身关节啪啪作响。

“我哥很快就会叫人开门，你一定要按照我说的路线走，这里离街道只有几百米，一直向前跑，不要回头。”

他说这话时语速极快，好像方才进门时的那份局促不安，都随着“帮我救谭瑞安”的吐出而烟消云散。

“我没想过要把你卷进来，夏晓风，”陈奕皓为他开了门，“你答应我，一定要救谭瑞安，不能让原定未来的事情发生，真的……算我求你了。”

夏晓风看见他的五官又开始流血——天爷，这小子已经是第三次在自己面前“七窍流血”了！

夏晓风说：“你怎么又这样了？！”

陈奕皓抹去一把鼻血，另一把鼻血又开始哗哗地流，但他依旧不管不顾：“我已经习惯了，或者我根本就不适合生活在这里，你不用管我，但是你一定要救谭瑞安！”

夏晓风说：“谭瑞安也是内卷系统里的一个重要因素吗？你为什么这么想救她？”

陈奕皓说：“你别管了，你也想救她，不是吗！”

夏晓风突然站住了：“好，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究竟喜不喜欢谭瑞安？”

陈奕皓推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面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这……会影响你是否去救她的决定吗？”

夏晓风说：“不影响，我原本也没想加入你们。”

陈奕皓的嘴唇发着抖，面上也没什么血色；他缩着脖子，小心看了夏晓风一眼，那眼神里尽是满满的忧伤，夏晓风不禁一愣：

这完全不像一个普通初中生应该有的眼神。

陈奕皓藏得太深了，以致于那汹涌的情感喷发出来，都因为掩埋之深而淡了痕迹；所以各种情感混在一起，便没了主次，显得尤为复杂难辨。

他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他到底在背负着什么？内卷系统的代理人到底在做些什么？这背后又是怎样的人员体系？

他的心中翻腾出各种各样的疑问。

夏晓风看见地板上又落满了血滴，陈奕皓还在不断抹着脸，袖口已经被血湿透了。

他低低地说：

“我喜欢的……我喜欢的啊……”

夏晓风还想问，却被他一下子推出门外，只听“咔啦”几声，房间的门被锁住了——陈奕皓竟把他自己锁在了门内！

夏晓风拍了拍门，陈奕皓却说：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夏晓风咬了咬牙，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便跟着陈奕皓告诉自己的路线，朝远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