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的缺口被填补了，外界的能量波干扰不到内界。

所以“暴露”后，凭着自己同小K产生的联系，一代大人才能更好地感觉到内界的能量变化。

而这一个月来，他竟发现“黑”内的空间分子能量在不断提高。

简单来说，这“黑”内的空间分子，即可理解为我们人类世界的空气分子，是一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物质，换言之，也是组成这个系统的“必要之物”，是所有负责人赖以生存的东西，维持着整个世界的平衡稳定。

然而这光光半个月，空间分子浓度就提高了三个百分点。

这都是他被拦在“黑”外测出来的，毕竟小K正在同自己闹矛盾，不让他进入“黑”内。

但是如果自己进到“黑”内再去测呢？又会测出什么数值？内里的系统还稳定吗？

他趁小K熟睡时，再穿过“黑”的屏障，再次测下了“黑”内的浓度。

不安成真了——身处其中所测，跟隔着一面墙所测，还真是不一样。

这里的浓度提高了五点八个百分点，接近原先测的两倍！

如果“黑”内的空间分子浓度持续上涨，那空间坍缩扭曲将变得极为容易！空间一旦坍缩扭曲，处于里面的负责人，马上就会被压成粉末，渣都不剩！

一代大人决定找出这空间分子浓度增长的原因。

可他找了几百个迭代年的夜晚，都没找到，还要提防着翻来覆去、大说梦话的小K。

他尝试让自己的“捕蛇团队”强化自己的感受器，但强化了半天，也没点屁用，一点源头都追溯不到。

再后来，他跑到数据库内，翻阅了成百上千本数据，终于在一本数据内，查到了一点苗头。

那本数据已经很旧了，作者就一个字母“H”，也不像系统负责人的代号，一代大人怀疑可能是前几任掌权者时期的产物，便没有去追踪这作者的信息。

他只是注意其中一点：

“用人耳，听空间分子的呼叫，便可追溯其根。”

刚开始扫过这条信息，一代大人是有点不信的，甚至觉得这是个邪门歪道，毕竟他们的校园内卷系统里，哪儿有什么人耳人眼人鼻子，负责人通体雪白，由光点聚成，面上无五官，喜怒哀乐都靠彼此感觉所察。

可是再一细想，又觉得尚且可以一试……小K不是长出了人类的五官吗，尽管那五官歪歪斜斜的，但至少能辨认出个模样。

如果这真的有联系……

一代大人站起身，在小K还醒着时，就进入了“黑”。

自夏晓风策划并完成了“天台事件”后，一代大人和小K便很就没有说过话了。

一代大人自然知道小K在想什么。

他手里拿着那束曾“粉碎”那位大人的武器。

他一次又一次地欺骗小K，一次又一次地夺取小K的控制权。

他没有对他敞开心扉，他就这样藏着一窝往事出现在他面前。

所以，他当然知道小K在想什么——最好他们就是不要再见面了。

一代大人想：跟你见面，我也心烦。

但是不能不见。

那个人说的那些话，就数把钢针，几百亿个迭代年过去了，一直戳着他的心；当那为数不多的血液试着润滑钢针，让它们松动几分时，那床头上的照片又化成了几束极细而锋利的线，牢牢地往下一拽，使钢针戳得更深、扎得更紧。

小K瞥了他一眼。

一代大人注意到，这个负责人的五官貌似有了些变化，但具体有什么变化，他一时又说不出来。

小K捣鼓着那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他几乎是把自己所有的仪器设备道具都掏出来了，就这么陈列面前，也不知道在弄些什么。

一代大人不是个喜欢寒暄的，他率先开口了：“‘黑’里的空气分子浓度升高了。”

小K没理他。

一代大人接着说：“要解决这个问题，需要你的人耳听音溯源。”

小K依旧没理他。

一代大人并没有生气，倒不如说，他早就知道小K会有这种反应。

他知道自己应该好声好气劝说——小K不理会自己，追其根本，也是他的问题，他不是这么不明白事理的人。

只不过那话一出来，又莫名其妙变了味儿：“你不配合，就等着空间坍缩吧，到时候粉身碎骨，别叫我拼你。”

小K抬起头，阴冷地瞪了他一眼，除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再也没说其他的。

一代大人握了握拳头。

他走到小K面前，居高临下道：“系统出了问题、有了内鬼，这个你很清楚；想要找出真相、挖出秘法，也是你希望的。那现在不愿意配合的人，还是你。”

他微微俯下身子，漠声道：“你不觉得，你很自相矛盾吗？”

小K“腾”地就站了起来，他猛地退后几步，眼里都是防备。

他低声说：“我知道出了问题，也想找出真相，但是——我不想配合的原因，是你。”

小K的眼神依旧警惕、冰冷，他说：

“真正自相矛盾的人，是你。”

“你表面上与我建立信任关系，但所作所为，却处处瞒着我。”

“就这种态度，还想与我继续合作？你不觉得你很狂妄自大吗？你不觉得你很卑鄙可耻吗？”

一代大人被戳了痛处，心里不好受，他也狠了下来：

“我这么做有我自己的理由！”

小K喊道：

“那是什么理由？！我要什么、我想什么，你都明白得清清楚楚！那凭什么你的目的不能让我知道！”

一代大人咬住了就要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是的，这么多迭代年来，他都是这么“咬住”的，那句话已经被咬得千疮百孔、不忍直视了。

一代大人沉声说：

“我是为了整个系统，我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我手底下还有那么多负责人，我有权利……”

“哼。”小K这次是听都没听完就转头走了。

可是一阵狂风卷来，一代大人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让面前，上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小K奋力挣扎着，整张脸都憋红了。

一代大人越掐越紧。

“你最好配合一点……”

小K的斜眼像鱼一般凸出，他嘴唇青白、面色发紫，正“嘶嘶”地吸着气；那脖子上的白光聚成了一个个瘤子，似乎下一秒就会爆开。

他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但是那双眼却明确地告诉着自己：

不可能。

这幅视死如归的模样让他想起了那个人，一代大人不由得在心底冷哼一声。

——这么多个迭代年过去，为什么他还是像你一样固执？你难道就只教了他这些东西吗？！

可是他又想到了那个人嘱咐自己的话，不经意间，掐紧小K的手松动了一分。

小K抓住这宝贵的时机，瞬间往上扬手，地面上那蠢蠢欲动的涟漪直起了身，犹如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水蛇，然后膨胀变宽，成了一版滔天的黑浪，朝一代大人冲去！

一代大人用另外一只手格挡，这下小腹没有了遮挡，小K便一脚踹上他的小腹！

这一脚可不得了，直接裹着万千白光而去，似是要破开每一粒空间分子，带着排山倒海的气浪！一代大人只好松开了手，被逼得连连后退，他低头一看，倍感震惊——

小K的竟自断一脚！他往这脚里注入身体的能量，将其当作炮弹，毫不留情地炸向自己，才得身退！

而当自己退后几步，拉开了一定安全距离后，那脚又如同回旋的镖，猛地从他小腹中抽出，接回了小K的腿上！

一代大人分出一部分能量修复伤口，他盯着小K，幽声说：

“你连‘金蝉脱壳’这招都学会了。”

——金蝉脱壳，是系统中极难掌握的技能，先不说这本教学数据被藏在主城的哪个密码箱里，光是学个基础，就要耗费上百万点内卷值。

小K是怎么学会的？

当然，现在的小K并不会回答自己。当务之急，是留住他，利用他的人耳……

“我跟你谈一个条件吧。”一代大人依旧修复着自己的伤口，这伤口比他想象中的要深得多。

小K好不容易脱了身，自然不会再停留，他马不停蹄就走。

那浪般的涟漪折返回来，又缩小散开，成了一条条坚硬的钢，就要把小K团团围住。

“我告诉你是谁杀你的大人的。”一代大人说。

那钢条生长的速度在刹那间就止住了。

“一物换一物，我告诉你这个真相，你把人耳借我。”一代大人说。

自顶端开始，钢条开始层层剥落，小K充满杀意的眼神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小K走了过来，那钢条融入了地板，重新化为涟漪，躁动不安地跟着他。

“……我的大人，是你杀死的。”他双目血红地盯着一代大人。

“如果我说不是呢？”一代大人淡淡地说。

“我亲眼看着你……”

“你先看看这个，再说。”

一代大人从身体里抽出几束金丝线——那正是小K看到的、所杀死大人的武器。

“负责人的‘尸骨’，是类似粉末一样的物质，看不见、摸不着，但一般会附在武器表面。”

小K接过了这几根金丝线，那金丝线近乎是有魔力一般，缓缓缠上了他，在他布满烧伤伤疤的手指上爬行、缠绕，好像……还蹭了蹭他。

“但是附在武器表面的‘尸体粉末’，不出一个迭代年就会自动消散了，”小K说。

可是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这粉末还留存于此。

除非……

小K用感受器扫描了一半，他就快站不住了。

这尸体粉末确实是大人的，唯一能留存这么久的方法，是被杀之人自身意志所为：

如果被杀之人越容易接受这个“粉碎”，这粉末便能留存越久。

“他是自杀的。”一代大人静静地说。

“不对，不是……我亲眼看着他，被你……”小K语无伦次道。

“他要用我的武器，你不知道吗，系统里，只有我的金丝才能留住更多粉末，”一代大人注视着小K，说，“他留住这些，就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刻，告诉你，很多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不可能！我亲眼看见的，我亲眼看见的！你就是杀我大人的……”

小K将金丝线笼在怀里，试图再索取一点这尸体粉末的温度，但那金丝线毕竟是一代大人的武器，一受压制立马燃起灼灼高温，烫得小K松了手，才重新绕到一代大人脚边，轻蔑地看着他。

“亲眼所见便是对的吗？亲耳听见便是真的吗？有时候藏着瞒着、装着作着，不一定是加害于你。”一代大人默默地说。

“那你说大人为什么要自杀！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小K的眼里涌上了泪水。

“人已经死了，你追求这个有意义吗？”一代大人说。

“他为什么要自杀！”小K不理他。

一代大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真是闲了，没事还跟他理论什么，本来将这件事告诉他已经够麻烦的了。

他换回自己的老作风，“嗖”地移动到小K身后，再一次击晕了他，取走了他身上的感受器。

将感受器的拨片拨到“耳”这一块后，他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小K，正眉头紧锁着，周边的涟漪焦急地围着他。

一代大人站立不动须臾，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人的嘱咐在耳边萦绕不去，几百亿个迭代年的梦里，他都快听烦了。

他单手扛起小K，将他扔回那张“黑”做的折叠床上，再自己站到远处，启动了感受器。

下一秒，白光四溢，填满了整个“黑”。

这光夺目得很，也炫目得很，他在系统里生存这么久，都没怎么见过如此耀眼的白光，这同“黑”空间内的装潢格格不入，白得、亮得几乎是想把自己都吞进去似的。

人耳感受器传出的声波，扫描完“黑”内所有的空间分子，将数据传回了仪器中。

滴滴、滴滴、滴滴……

十个迭代年过去，人耳感受器给出了最终的结果。

溯源至尽头，这空间分子浓度上升的原因，是一种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