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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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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帛崩裂,新一场记忆之潮扑来。

那道声音是拍岸后星星点点的浪沫,轻轻的,洁净的微小,转瞬消逝。

意料之外,并非所想。云枳踩在了泡沫上,从檐上往下掉,低头却见下方蜷着一团黑,凝固在月光照不到的墙角。

风寄书回身,朝他伸出手。

他没应,在落势里旋身,一足点向墙面,借力平稳落地。

原先一动不动的黑团在云枳靠近时“嗖”地变作一支箭影远去,隐入深林。

它身上的气息已经淡了,没有再追的必要,当务之急是把两个人找到。云枳重新跃上高墙,看一眼静默无言的人,他朝已经变成小点的小鸟追去。

风寄书敛神,迈步跟随。

***

孟如安从未这么冤过。

他有什么错呢,只是想尽快寻得新线索而已,只是扶了位走路颤巍巍的老人而已……谁知道再一睁眼就变成囚犯了?凭什么?他打听的话都没说完!

拖着他的人好讨厌!真的是拖哦,手被链子勒得几乎断掉,衣袍肯定破了,肚腹膝盖在地上蹭出烧灼般的痛,简直要痛死人!还有——

“嘶……放开我!你难闻死了!”

一种又腥又膻又闷人的怪味儿从四面八方传来,死死罩着他不松,孟如安不停偏头,却始终摆脱不了那气味,胸腔里的脏器经过颠簸震颤,也绞作一团,他终于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呕”了几下。

拖他的人阴侧侧嗤一声,一把将他甩在地上,伸脚就踢。

又翻滚出去,腿上伤势加重,腰侧撞到几块石子,下巴也磕到了,孟如安趴着痛得动不了,眼泪如洪汹涌。怎么办…谁来救救我……

“典公饶命!孩子小不懂事,满嘴胡话……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急跑过来,“噗通”跪下,用枯瘦身体挡住了那一脚,摔仰开去,半天爬不起来,但他仍极力转头找孟如安,哧哧呵着气喊:“小……小六,快向……典公大……人,道,道歉……”。

周围被压着的犯人也纷纷跪下求情,流泪似的铁链哗哗响个不停:

“典公大人饶命啊!”

“小六他以前受了刺激,脑子不好使……”

这算哪门子救!孟如安惊怒交加:“你干什么?!走开!我才不是什么小六!我不认识你们!闭嘴!都闭嘴…咳咳咳……”

最开始这些话是有人听的,可他一直说不出来自己到底是谁,只说不是小六。更加对得准“满嘴胡话”。

几个典公去查看倒地不起的老人,其余的抽出鞭子呵斥犯人,让他们老实站起来。

“哎哟,这好心怎么就给办成坏事了呀!看孩子走得艰难才帮着带一程的,不想要早说嘛!知道您心疼孙子,可也得当心自个儿啊,再如何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平时应慢些才好,这不,走急一点就摔着了!”一个典公正帮老人顺气,掌事模样的人过来了。看也不看踢人的典公,这面目和善的紫袍掌事含着忧怨说道:“教人好的法子多着呢,别往歪了挑就成,您说是吧张老先生?”

张老先生胸口几块骨头似要散架般起伏颤动,面目变形,皮上数条褶子纷纷融在一起:“是……是……”

掌事笑了,亲自将人搀扶而起,拍拍他抖个不停的手,又招来被拉成直立的孟如安,把张老先生的胳膊搭过去:“小六少爷啊,快扶好老爷子。”

身后揪着拽着的人松了手,孟如安支撑自己都难,哪里还担得起另一个人,身子摇晃两下便又要栽倒。

“呀!”掌事眼疾手快地捂住嘴,担心地直皱眉:“可别逞强!这路摔着得多痛呐!”

一声闷响,再次添伤,背后哀声抽气的老人,眼前不怀好意的臭人——比刚才那个好一点,但奇怪香料的味道太浓,是另一种难闻。臭人还在威胁他:“……不能掉队哦,要是耽搁了时辰,上面怪罪下来,我们当奴才的只能如实禀报,是出了极大的意外,费了旁的功夫呢……上面最是赏罚分明,向来直接处理“事端”……我们自是要将功补过啦……”

“咱家无所谓,但各位不想多费些时候吧?”紫袍人合掌,笑眯眯道:“小六少爷,思量如何?需要搭把手吗?”

太监?!

孟如安不可置信,眼都鼓起来,不顾呼吸间的气味张大嘴,似欲再呕。他下意识往后缩的身体抵住了张老先生,老人死死抓着他,父王那样干瘦的手,狠捏他的胳膊,不容逃脱之势,他挣扎不了,也无力挣。新的刺激让人愈加恍惚,孟如安从一身痛里挤出一句呢喃:“不……帮…帮我……”

掌事眼弯嘴翘,示意两个典公拉起他们,架好了。依旧难闻,却也不是之前动脚的。

他们没有被分开,张老先生的手仍拴在他左臂上,力气小了,痛已麻了,味习惯了,孟如安面如死灰,再不动弹。

趁着重整队伍的响动,张老先生在孟如安耳边极轻极快地呼了一口气:

“十年前的大事……我都知道……”

一点火星飘向死灰。今晚的一切真的还有转机嘛?孟如安脑内还有嗡鸣,自强打精神,用看晨曦的眼神看他。

“这般带累你,我定当知无不言……呵……”说得太快,张老先生止不住地急喘起来。

孟如安借机靠他更近,伸手拍他背心:“和我一起的人怎么样了?”

张老先生不着痕迹地往后偏一点头:“晕、了……”

孟如安迅速瞥一眼,有个“同伙”背上的确载了人。

那还是比自己好过一些的。孟如安苦里寻乐地想,难道真是自作自受嘛?

白清淮最开始便劝过他,什么今时不同往日最好不要冲动……全都说了,可他觉得既已找到了新方向,便应该立即查下去,哪能等到明日呢?休息也会休不好的!必须找到线索才行!

更何况,怎么能总依靠老师呢,他这些日子学到了很多东西,应该也可以独自做一些事情了。风风雨雨都被抗下,永远只能躲在别人身后吗?他不要。

不是一时冲动,他已经想好要去什么地方找什么人打听了。

认定这是一个摆在眼前的好机会,他必须要抓紧,决不能再做那无用之人。

那是前两日进京时路过的一个小学堂。位于城边一片密林中,四周幽静,稍有些偏远,其后拥一条小河,零星有钓鱼的和散步的人出没,且大多不年轻了。学堂里那些个先生也是须白面皱,步履蹒跚的。

走到半路,白清淮听完他的描述,委婉地望望天,黑透了。身边大街上的行人经过夜色消减,已所剩无几,又何况那偏远之地?

“呃,”孟如安挠挠额头,是这么说的:“去看看嘛,万一呢。”

真给他们遇上了。万分之一的几率。不仅是人,还有绑架。

孟如安主动上前,搀了位气喘吁吁的老人,先探问出他是学堂的教书先生,聊了两句学生,五句学堂的历史,刚把话扯上“年代”、“被遗忘的大事”,忽听得身后有奇怪的声响,他将将转头,将将看见白清淮的身影,眼前便是一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眼,周围全是人,白清淮却没了影子。

他躺在地上,即使头晕得厉害也勉力想站起来,没有成功,反而引来许多人的关心:

“小六你没事吧?!”

“头还痛吗小六?”

摸着脑袋的孟如安下意识点点头,随后反应过来——什么小六谁是小六?

这般想也就这般问了。然后他看见那些凑近的人脸上露出很悲伤的表情,别开眼叹气。还没等他疑惑完,一声高呵传来,身边的人散开些,孟如安正不知所措,同那声音一起涌来的一群人已围住了四周。

他们拿着铁链,二话不说地套在这些人手上。当然没有漏过地上的孟如安。

想跑,被打;反抗,被按住。孟如安高喊自己不是小六你们认错了……大概被他抵死顽抗的样子勾起了疑心,绑他的人叫了另外几个来,掰着他的脸观察一阵,问说那你是谁?孟如安记得老师叮嘱过,不能跟幻境里的人透露自己,遂支吾了半天,没吐出一个整字。

这几人便凑近犯起嘀咕。离得不远,孟如安依稀听见:“……是不大一样”、“最开始……突然不认帐……”“可疑……绑着……”

最后一句便是绝望的起始。孟如安除了否认自己是小六,什么都做不了。折腾下来,还是被捆缚住双手,又因极不配合——他赖着死也不肯挪脚,被这些披着紫得发黑的袍子的人强硬推倒,在地上拖行。

挪一寸都是煎熬,遑论几丈的磨砺。痛极的时候,孟如安鼻子眼睛皱作一团,突然闻到股怪味,越来越浓……

张老先生见他仍是努力憋着大气不敢喘的样子,歉疚地悄声说:“该是迷药的后劲儿,很快就没了。”

孟如安喉咙里响出个“嗯”。习惯个鬼!

此后的一路还算平静。只膝盖上的伤在一伸一收间拉慢了孟如安的速度,导致他被两边的典公骂个不停。

忍。再忍。忍进昏暗的牢房,孟如安还是呕了几下。更,臭,了。

张老先生被单独带走了。他之前告诉过孟如安,会有机会好好说话的,但多半得等到明日。

白清淮在斜对面的牢房里。没有醒。张老先生说他被敲了好几下,许是伤到了,他也会想办法找药回来。

典公“嘭”地关上铁门,“嗦嗦”挂上锁头,离开了。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

监房很高、很小,靠墙仅有一张两尺宽的床板,剩余的地儿站不下三个人。孟如安还有什么无法妥协的?蜷在破旧木床上,埋着头一动不动,毛刺尖硬,在这样的寒夜里,挨着,冰凉扎肉地难以捂热。不,它的四肢关节被牢里无处不在的潮湿渗透,时日无多,可能再经不住一个翻身……

地上更加惨不忍睹……他猜这鬼地方应该就是那些典公身上气味的主要来源。闷酸和腥臭不留余地地包住他,仿佛要吞噬同化这么一个异类……口鼻都不愿吸气。孟如安迷迷糊糊地抽了抽鼻子:什么有点熟悉……

一声轻响让他微微抬头。不得了了,面前的人——

孟如安挥开手直往前扑:“老师!”

一身的伤注定使他半道而摔。在床沿边腿一歪便直接往下跌。

云枳一把托住他,将人重新扶好。

孟如安紧紧抓着他,扬起脸,绷着嘴角,千言万语融合成两滴泪,一滴先已流出,另一滴被眼睑拦住。

云枳拍拍他,拿出几张符纸:“握着会暖和一点。”

眼泪包不住了。孟如安转头,方看见门外站在的风寄书。高长的一道黑影,面部被窄小的铁框割据,下半张脸横一杆昏暗的影子,分隔进黑暗里去。清晰的那部分,沉眉冷目连着走势笔挺的梁骨,白得透出凉的皮肉是底色。作为可见的亮点的一双眼,瞳仁黑得汲需外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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