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杨得昌导演送上救护车后，大家都惴惴不安，被杨导批评过的那位编剧更是心惊胆战，生怕自己把杨导气病了，导致剧组开不了机。

好在，还有制片人余文彦主持大局。余文彦是杨得昌的老搭档、老朋友，他安抚了大家的情绪，说下午的围读会照常进行，由自己代为主持。

余文彦并不像杨得昌那般严格，除非剧本中有与年代不符的重大错误，其他细节之处都不深究，所以下午的剧本围读进行得极为顺利。

编剧终于松了口气，黎臻却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已经习惯了杨导的严谨态度，认为多挑毛病才能打磨出好剧本。现在剧本过得飞快，虽然表面看上去省事了，可等真正开拍之后，恐怕会暴露出更多问题。

傍晚，医院传来消息：杨得昌导演已经苏醒。原来，之前是因为杨导体内的肿瘤过大，压迫了肠道，导致腹部疼痛，最终陷入昏厥。直到这时剧组众人才知道，杨得昌导演居然患上了结肠癌，而且还是晚期。

听到消息的大家不禁开始担心：项目不会就这么黄了吧？

但杨得昌导演很快给大家吃了“定心丸”。他通过制片人余文彦转达了自己的安排，说自己正在好转，休息几天即可。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剧组暂时由余文彦全权负责，剧本围读和演员定妆照常进行。7月1号，自己会准时返回剧组，正式开机。

一时间，黎臻又是惋惜又是敬佩。惋惜的是，这样一位久负盛名的天才导演患上了绝症，不久于人世。敬佩的是，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仍然亲力亲为，希望把最好的作品留给观众。

“杨导真是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华语电影啊！这才是文艺工作者该有的态度。”黎臻默默地想。

*

2011年6月29日。

剧本围读已经于昨天正式结束。由于余文彦对剧本创作了解不多，这几天的围读中，只有张父的扮演者、老戏骨张国栋提出了一些建设性意见。黎臻虽然全程听了下来，却没有多少实质性收获。

今天是演员拍定妆照的日子。鉴于宝岛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对学生实行了严格的“发禁”制度，所有学生演员都要剪发：男生的“三分头”，只比寸头长些许；女生的“西瓜皮”，长度只到耳下一公分。

这可忙坏了剧组的发型师们。起初，他们还颇有耐心，给男生边边角角的头发打理一下，给女生根据脸型设计个刘海儿、吹个弧度。后来发现，学生演员实在太多，根本忙不过来。而且，这些学生只是充当背景板，连镜头都没有。于是，他们对男生直接用电动剃头刀推几下，对女生直接用剪刀剪几下。觉得难看？抱歉，自己去找外面的理发店解决吧！

其实，这些学生演员大多只是在读的高中生，不是专业演员。他们觉得，只要能出现在大导演的电影里，哪怕是跑个龙套也值得骄傲，回头还能和同学们炫耀一番。可没想到，兴致勃勃地来到剧组，最后却是顶着“西瓜皮”、红着眼圈离开的。原本想要露脸的几个女生，开始转而祈祷镜头千万不要拍到自己，不要让自己的丑照留在大银幕上。

和他们相比，两位主角文斐然和黎臻的待遇自然不同。他们有自己专属的造型师，根据他们的头形和五官精心设计了发型，但又看不出刻意的痕迹，主打一个“天然去雕饰”。

此刻，黎臻的发型师就拿起了梳子和剪子，准备开始动手。

“你的头发真好诶！又黑又浓密，还带一点天然的蓬松，随便披着都这么好看！”发型师是个三十出头的姐姐，说着宝岛口音，听上去嗲得很。

黎臻微笑道：“谢谢！”在陌生人面前，她又恢复了礼貌而拘谨的状态。

发型师道：“这么好的头发，剪掉好可惜哦。你会不会不舍得啊？”

黎臻道：“还好。我读大学之前一直都是短发，长度到肩膀上面，习惯了。”

发型师语气夸张道：“不一样的！齐肩的头发超~漂~亮，但是剪到耳朵那么短就难看了。啊，我不是说你难看，是大家都觉得那个年代的头发难看。唉，真搞不懂那时候的人想些什么，连长头发都不让留。”

黎臻道：“没关系，剧情需要嘛！姐姐你就放心剪吧，我相信你的手艺。”

发型师道：“好，那我就动手了哦~你要是中途觉得不满意就打断我，反正我还给你准备了一顶假发，没关系的啦。”

黎臻点点头，不再答话。她虽然并不抵触短发，但亲眼看着一头长发被剪掉也不免难受，于是干脆闭上眼睛，把一切都交给发型师。

不知过了多久，发型师的声音从脑袋上方传来：“好啦，你睁开眼睛看看吧！”

黎臻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短发略微蓬松，以自然的弧度扣在耳边。额前没有任何修饰，露出了她光洁的额头和花瓣状的发际线。她轻轻朝左右转了转头，发丝甩出一道弧线，轻盈灵动，为她平添了一份纯洁天真之感，活脱脱就是高中生的样子。

“哇，太漂亮了吧！我第一次见留这种发型还这么美的人诶！”发型师惊叹道。

黎臻心底也甚是满意，笑着道：“是挺好看的，谢谢姐姐！”

发型师仍在沉浸式欣赏中，道：“怪不得说‘人比人，气死人’呢。别人剪短发是西瓜皮，你剪短发是西施！”

黎臻被发型师这个比喻逗笑了，道：“是姐姐你的手艺好。别人剪出来是西瓜皮，你剪出来就是西施了。”

*

2011年6月30日。

今天是何昊雯23岁的生日，定好了晚上在文家庆祝，黎臻自然也赶来参加。

黎臻顶着新发型出现，本以为何昊雯会评点一番，没想到她接受良好。反倒是席晚觉得甚是可惜，剪短了头发，就没有琼瑶女郎那种风韵了。

今天在场的除了文家众人，还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何昊雯的男朋友徐修远。

凌晨的时候，徐修远踩着零点发来生日祝福，说有惊喜送给何昊雯。何昊雯以为他会从燕京寄来什么礼物，结果下午的时候，徐修远居然自己出现在了文家门口。徐修远也是水木大学的学生，直博一年级，这两天正好结课了，便飞到宝岛来给何昊雯庆生。

许是因为重要的人都陪在身边，何昊雯甚是高兴，喝了不少红酒，脸上也泛起了红晕。席间，大家正在闲聊，何昊雯突然大声道：“我有一件好消息要宣布！”

黎臻和文家四口纷纷把目光朝徐修远投去，但徐修远也是一脸不明所以。

何昊雯道：“我的影视公司下半年就要成立了。公司第一部作品，我要把妈妈写的小说翻拍成电视剧，让观众们都能看到她写的故事。”

在场众人都是一脸震惊，文斐然先反应过来，道：“姐，你怎么突然开公司了啊？”

何昊雯道：“我早就打算自己开公司了。这些年，我自己写了不少剧本，还有妈妈留下来的小说，我都想拍出来。但我是个新人，又不是科班出身，人家哪愿意给我投资？求人不如求己，我干脆自己开公司，想拍什么就拍什么。之前我在各个剧组当执行导演，就是为了结识人脉、积攒经验。现在，公司资金到位了，团队也差不多组好了，就等正式成立了。”

黎臻一直知道何昊雯想把母亲的小说给翻拍出来，但她以为何昊雯最多是当个编剧，没想到居然为此专门开了公司。黎臻赞叹于何昊雯的魄力和执行力，真诚地替她开心，道：“祝贺昊雯姐！公司肯定一切顺利！”说着拿起了茶杯，与她盛着红酒的高脚杯碰杯。

“借你吉言！”何昊雯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又道，“榛榛，你能再送我个生日礼物不？”

黎臻道：“好啊，什么礼物？现在买来得及吗？”这是何昊雯第一次主动问黎臻要礼物，黎臻颇有些好奇。

何昊雯道：“嘿嘿，不是需要买的礼物。我妈妈的这部小说有两个女主角，我想邀请你来演，两个角色随你挑，你一人分饰两角也行，反正我是资方我说了算。”

黎臻受宠若惊，道：“你要我演女主角？”这可是何昊雯主导的第一部戏，还是她妈妈的小说，黎臻本以为她会选圈内的当红明星来出演，再不济也得通过试镜精挑细选一番。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易就要交给自己。

何昊雯道：“没错！这个礼物，你能答应我嘛？”说着做出了撒娇的表情。

虽然黎臻对于何昊雯的美意颇为感激，但她连何昊雯要拍哪本小说、故事是什么题材、剧情怎么发展都不知道，不敢轻易应下来。于是道：“可是我们的电影明天才开机呢，拍完怎么也得九月底了，应该来不及。”

何昊雯道：“不急不急，我成立剧组也需要时间。你们电影杀青那个时间，应该正好能赶上。”

黎臻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开玩笑地转移话题道：“那另一个女主角该不会是你吧？”

何昊雯道：“我倒是想演，可惜我不会演戏啊。再说了，在你这个大美女面前，谁都得被比下去。我可不想被网友们称作‘西门大妈’二号！”

这时，文超然出声道：“西门大妈是谁啊？”虽然他才不到十岁，但一直在努力地跟上大人们聊天的内容。

何昊雯道：“就是一个拍电视剧的人。她出钱拍戏，自己当女主角，一把年纪了还专门找年轻的帅哥做搭档。”

文超然并不能理解，道：“她既然出了钱，就是老大，当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我要是有钱拍电视剧，就找咱们一家人来演。对了姐姐，你既然找了小江姐姐演女主角，那要找哥哥演男主角吗？”

何昊雯道：“这次恐怕不行。我们开机的时候应该正好是学期中，斐然还要上课。不过，客串一下倒是可以。”

文斐然佯装生气，语气傲娇道：“我堂堂杨得昌导演的男主角，居然才是个客串！”

何昊雯看出来文斐然在说笑，故作殷勤状，道：“是是是，大明星，我错了！男主角立刻给您安排上！”

文斐然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档期太满了，下次记得提前预约哦！”

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起来，晚饭便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

黎臻离开时，何昊雯送她出门，道：“抱歉啊榛榛，我刚才酒喝多了有点上头，就直接问你了。我回头先把小说发给你，你看完之后考虑考虑，有兴趣的话再和我说，没兴趣也没关系。”

黎臻感激于何昊雯的贴心，她总能体察到自己的为难之处，道：“没事儿，你对我这么信任，我高兴还来不及。那我回头先看下小说，说不定还能帮你改改剧本呢！”

何昊雯道：“好啊，有你这个大才女帮忙，剧本肯定稳了！”

回去的路上，黎臻由衷感叹，自己运气真是好得很：“这一部戏还没开机，下一部戏就已经找上门了。这待遇，当红大明星也不过如此吧。”

不过，不得不承认，有人捧的感觉真好！而且，这个捧你的人还是你的闺蜜，感觉更是好上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