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天蒙蒙亮。岑俞在床上辗转,被子如一个灰色的虫蜕,搅在他的四肢上。他的耳朵动了动,客厅传来窸窸窣窣地动静。
岑俞幽幽睁开眼睛,粉的窗帘不遮光,他摸起床头的厚框眼镜,从床上翻起来,叠被洗漱。
灰白色的,雾蒙蒙的,惨淡的,这种微弱的光把他的日子缝补起来,两片不同灰度的布自然适应,他的眼睛和身体都习惯又暗暗雀跃。
餐桌上放着一杯热豆浆,两个茶叶蛋一根油条。老岑在院子里上货,远处隐约传来鸡鸣。邬女士把客厅的电灯按开,穿着白色围裙从厨房探出一个脑袋。
“吵醒你了?我们一会出摊,家里没人了你正好好好休息。桌子上有豆浆鸡蛋,我锅里在炒酱一会就起锅了,你要吃面条还是馄饨,我忙完给你弄。”
岑俞敲开蛋壳,往嘴里塞了一口鸡蛋,含含糊糊地回应:“不用,我吃现成的就行。”
邬女士点了点,转头关火把炸酱倒进大铁盆里摊凉,又拿出一个方盒。手脚利索地切黄瓜丝、胡萝卜丝。刀砍在案板上发出当当当的声音,岑俞握着豆浆杯喝了一口,热气上腾,温暖潮湿的水汽覆在镜片上,这种被白色的,团状的,浓郁的蒸汽实实在在挡住眼睛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跑群演的日子里,岑俞大部分时间都带着隐形眼镜,为了省钱买年抛,但清理水成分不好,让他的眼睛留下了畏光多泪的后遗症。再次戴上黑框眼镜,岑俞突然觉得一阵轻松,盲目追逐不适宜的生活,让身体在痛苦中变形,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
岑俞把早点三两口塞完,帮着邬女士把酱料和备菜装上三轮车。老岑踩着三轮,吱呀吱呀的声音在巷子里响了起来,邬女士挎着小包,和岑俞并排走在后面。邬女士的手指绞在一起,不自然地看了岑俞一眼。
“做早点很累的,你刚回来应该多休息休息。”
“没事的,妈。”
岑俞拉起邬女士的手,常年的冷水劳作,这只手糙得像一张五百目的磨砂纸。他只是捏着,并不吭声。小巷被夹在楼房的缝隙里,人被夹在小巷的缝隙里,天被夹在人的缝隙里一点一点亮了。
自尊自爱是小学德修的第一课,它是人格健全的第一课。它雕塑着人们的行为和欲望,是人格宫殿外爬满荆刺的铁栅栏。岑俞的宫殿坍塌,栅栏却越来越高,他坐在废墟上,手掌满是小刺。
邬女士说的小摊实际上是个二十平的门面,岑俞把塑料胶凳一个一个摆好,老岑在案台里烧炉子,是一只半人长的不锈钢炉,右边是煤气和铁锅。案台上放着几只大塑料盆,从左到右装着细粉、粗粉、空心粉、手擀面、圆头碱水面、方头碱水面和馄饨。
老岑罩着一件蓝棉布外套,套着白色袖套,炉子掀开扑出的水汽遮住他的腰腹和小臂,门口已经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人。邬女士架着一口油锅,在门面的右侧,双手裹满了油,团出面团放在桌台上,手边的搪瓷碗里是腌过的粉条和咸菜,一只只金黄色的饺子像大肚将军威风地站在油架上,太阳亮黄色的光穿过铁网的缝隙轻轻吻了一下岑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