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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 1997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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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蒲在有光身边躺下来,脑袋枕在有光肩膀上。有光闭着眼,两只手交叠放在胸前,嘴角的笑容好像印在了脸上一样,整个人像个慈祥的雕像。

他已经不再散布银色的蒲公英种子,只是时不时地还有金色光球从他身体里冒出来。祝蒲的目光就追着这些光球转,鼻子里哼着不着调的旋律。

「所以——嗯——」祝蒲说,「所以我们现在在谈恋爱了。」

「嗯。」有光说。

祝蒲嘿嘿笑两声,「好奇怪啊,我们当了好几年的兄弟,突然就谈恋爱了!」

有光睁开眼,垂下眼帘来看肩头上祝蒲的脑袋顶。「你不要搞笑,我从来没把你当兄弟。」

祝蒲唰一声坐起来,「你讲什么屁话。」

有光伸一个懒腰,把两只手枕在脑袋后面,「我以前以为你是女孩子啊。我第一次见到你就以为你是女孩子,还想周老师怎么让女孩子干粗活,哈哈。」

祝蒲在他的腰和肚子上猛掐好几下,有光求饶地打滚,最后只得钳住祝蒲的手才能继续说话。「我一见你,我就喜欢你。我把你当女孩子来追的啊!」

即使两只手腕被有光牢牢地抓着,祝蒲还是破除万难成功在他胸上锤了两下。「你有病吧!我是男的!男的!」

有光咯咯笑,「我知道啊,我可太知道了,你可是梦遗到我身上了,我还摸过你唧唧。」

祝蒲羞愤地仰天长啸。他们确实互相摸过唧唧,就在这张床垫上。因为祝蒲临摹那些文艺复兴油画的时候发现自己和画里的人长得不一样,就想看一下别的男生唧唧长什么样子。

「那你其实是喜欢女孩子对吧!」

「不啊,」有光说,「我喜欢你。凑近一看发现是男的,算了,也没事。」

祝蒲不挣扎了,仔细咂吧一下有光这句话。「你好变态啊,」祝蒲评价道。

有光手上一用力,把祝蒲整个人拽进怀里,宝贝地环着他。「你仔细想一下,这几年我可是很认真地在追你。但你反应不过来。反应不过来也正常。直到你好像对柏青的事情一点也不反感,我才觉得,嗯,要不挑明试一下。」

祝蒲趴在有光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认真地想了一下。祝蒲其实分不太清「认真地追求」和「做一个好朋友」之间的区别,但如果这个人是有光的话,好像是哪一个都可以。

「都可以,」祝蒲说,「是你就行。」

有光的胸膛里传出几声广阔的笑声,「所以其实我们不是男同性恋对吧!我们只是太喜欢对方了!」

这句话未免有一些过于肉麻了,直接捅得祝蒲嗖一下坐直。「这种话你要不还是小点声说,」他建议,「听着脑子不太好。」

有光不予置评,重新把祝蒲捞进怀里,嘴里一串一串地蹦出那种宽广的笑声。祝蒲也微笑了,低头看他俩靠在一起的脚。

祝蒲的鞋码比有光小两三号,因为常年穿着人字拖,脚背上有两道白印。有光脚踝到脚趾的关节很明显,尤其是那个脚趾上的关节似乎比自己都多出一道来。人和人的区别可真大啊,有的人脚趾那么长,有的人投篮的时候一跳跳得那么高,而有的人喜欢和自己同性别的人。

「有光,」祝蒲说,「你在学校不会受欺负吧?像柏青那样?」

有光的笑声停下来,安静地盯着上方的空气看了一会儿。「我不会。」他说,「柏青他受欺负有很多种原因。」

祝蒲仰头看他。「初中的时候柏青比现在瘦小得多,而且他特别像女孩子,你发现了吗?」有光说,「他笑的时候喜欢捂嘴。还有一些别的小动作,那些同学就说他『娘娘腔』。」

「『娘娘腔』?」祝蒲眨眨眼,「那我也娘娘腔吗?其实蛮多人也说我像女孩子。」

「这是一个不好的词。」有光说,「至少,嗯,这个词被造出来的时候就在说一些值得羞耻的事。」

「啊?」祝蒲说,「像女孩子也还好吧。」

有光垂下眼睛看他,「那你为什么那么反感我说你像女孩子?」

「嗯——」祝蒲思考,「因为你说得不对。你们觉得我像女孩子是因为我不剪头发吧?周老师说我这是学生妹头,哈哈。但我喜欢我的头发。我总觉得大家说我像女孩子是在暗示我剪头发,我不想剪头发!」

有光很是愣了一会儿。「你是因为不想剪头发,才不让说你像女孩子?」

「对啊。」祝蒲说,「我这头发也不长啊。小山老师前面的头发比我还短。」

「那除了这个呢?除了头发的事,别人说你像女孩子你是什么感觉?」

「挺好的啊。你看周太太还有玛雅,麻妈妈,小山老师和小满,她们多好啊,她们的思念比男孩子悦耳多了。」祝蒲说,「诶,要是人家说我像周太太就好了,我就出去说我是她亲生儿子。」

有光又沉默了。祝蒲还在那细数别人说他和玛雅是亲兄妹的时刻,有光打断他,「你这样挺好的。一直在山里面住着,从来不用到俗人堆里去。」

祝蒲没听懂,有光接着说,「在学校里,男孩不像男孩,女孩不像女孩,是一件很糟糕的事。那些欺负柏青的同学没有办法接受身边有个这样的同性,他们想通过欺负柏青,证明自己和他是不一样的人。」

祝蒲翻了个白眼。「柏青比他们好一百倍。」

「后来他们发现柏青总是和雨庭在一起,这下可抓到『正义的把柄』了,他们就用力地欺负他,男生女生都排挤他。」

「那雨庭就没事。」祝蒲说,「不是说雨庭应该有事的意思。」

有光笑了。「雨庭是『标准』的男孩子啊。个子高,打篮球,爱讲大叔笑话。雨庭是『正常人』,都是柏青勾引他的。」

祝蒲握紧拳头在有光胸口用力捶一下,「可恶啊!」这一下捶得有点重,把有光胸膛里的气都捶出来了,连连咳嗽好几声。

有光顺好气接着说,「所以我是不会受欺负的。在初中的时候我是班长,还会戴着红袖标执勤,检查大家戴没戴胸卡。到高中虽然成绩不好了,但无论如何看起来都是正常人。」

「那些人挑一个同学来欺负,都是内心的『铲除异己』、『欺凌弱小』的劣根性在作祟。你看他们敢欺负混混吗?他们不敢。就是这样,一个班级里要有一个谁都能踩一脚、谁都能吐口水的『罪人』,整个班级就团结起来了。」

祝蒲听着,他没有完全明白,但隐隐约约知道有光说的是对的。祝蒲的生活里只有来来去去画画的人,他们不是单纯地想把画画好,就是单纯地想通过联考。无论他们在山外面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到这里来,他们都只做这单纯的一件事。

祝蒲又在想小满。小满这样的人在学校里应该也算「异类」吧?她受过欺负吗?应该是受过的,但每一次小满应该都会嗷嗷叫着回击。

那自己呢?自己如果去上学了,会遭遇什么呢?一定有人拿他听障的事开玩笑,然后嘲笑他优美的卷发,逼着他剪掉。

祝蒲想到这里打了个寒噤。他可不能去上学,他要画一辈子的画。

祝蒲自己在那想了半宿,有光已经睡着了。因为胸口被祝蒲压着,有光呼吸很费劲,呼出一串一串鼾声来。祝蒲轻轻抬起有光的手臂,轻拿轻放,把它搁在一边,然后自己坐起来。

有光胸口重量消失的那一刻,他鼻子里冒出许多梦火来。那雪花点数量之多、颜色之亮,就好像动画里的某种表现手法,表现一个人因为吃了太辣的东西而从鼻子里喷火。

梦火们在半空中悬停了一会儿,开始试图往窗外飘。现在祝蒲是已经搞清楚了,梦火是需要飘进夜空里的,它们似乎过着某种群居生活,所有人的梦火都要在月亮下汇合。

每个梦火中间都是一个极小的放映厅,播放着相同或者连续的内容。祝蒲用两只手拢住一小团有光的梦火,圈在眼前仔细看,看见自己在里面吃饭。

有光梦见祝蒲在吃饭。梦里面的祝蒲捧着靛蓝色的饭碗,白米饭在上面堆一个高高的尖。他嘴里嚼着嫩绿的菜叶,就好像一只乖乖吃草的羊。仔细听还能听见小满在旁边说话,她在嘲笑「阿蒲真是个大笨蛋」。

祝蒲眯起眼睛,不悦地看一眼身边呼呼大睡的有光。梦火里镜头往旁边移,有光本人正坐在祝蒲边上。有光梦到的自己比真实的自己英俊多了,他手里拿着一把嫩绿的叶子,一边赞同小满说的话,一边往祝蒲嘴里喂菜叶。

祝蒲啪一声把手里的梦火都拍灭了。

睡着的有光咕哝几声,砸砸嘴,翻个身把大半个身子都搭在祝蒲身上。太沉了,祝蒲想把他推开,一推就有蒲公英光球冒出来。

祝蒲觉得好笑,这人怎么还一边睡觉一边高兴呢,连着推了好几下,温暖的光球噗噗噗地盈满祝蒲的视线。这些光球似乎并不着急着消失,祝蒲看它们多久,它们就在那里漂浮多久。

祝蒲伸手圈了一只凑到耳朵边听,它在演奏某个 F 大调的变奏曲。听了一会儿祝蒲终于觉得困,顺手把它塞进睡衣口袋里,靠着有光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有光比祝蒲先醒来,看着祝蒲睡得七荤八素的脸,把他捞到怀里迅猛地亲。

祝蒲都被有光抱成一个角弓反张的形状,抓着有光的头发试图把他拽开,「先去刷牙——恶心死了——去刷牙——」

三楼的公用盥洗室人太多了,他们端着牙刷牙杯到祝蒲自己的房间里去刷牙。祝蒲的房间因为经常不睡人,几乎要变成祝蒲的储物间,他小画室里放不下的东西都放在里面。

床倒是干净的,有光在上面滚了一圈,表示这个床垫比塔楼上的好,他申请调换一下。祝蒲没同意,说这个是单人床垫,而且有光要睡直接到房间里来睡就好了。有光听完不知道想到什么了,眼睛里射出吓人的光。

祝蒲房间里的卫生间没有窗户,他们也没有开灯,凑活地站在洗手台前一块刷牙。祝蒲刷牙很认真,龇牙咧嘴地看镜子里自己的牙,但有光的眼睛到处乱飘。突然他着急地吐掉嘴巴里的泡沫,猛拍几下祝蒲的肩膀示意他看镜子里。

祝蒲幸运地没有被呛死,就去看镜子里有光手指着的地方。有光指着祝蒲的睡衣口袋,在昏暗的卫生间里口袋里有一个东西透出光来。

祝蒲低头看自己的口袋,确实有东西在发光。他往里面掏一把,在有光期待的目光里,掏出了一个蒲公英光球。

「这是什么?」有光问。

祝蒲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他睡前抓到的有光的思念体。祝蒲一脸茫然地看向有光,「这是你的思念体。」

有光的脸也空白了几秒。祝蒲完全愣住了,牙膏泡沫混着口水啪嗒一声滴在胸口。

他们俩同时有太多问题了。比如,为什么易碎的思念体在祝蒲口袋里辗转腾挪了一整夜还如此健康?为什么它不再飘着,而是老老实实在祝蒲手心里待着?

以及最重要的是,有光为什么看见了?

他们决定先讨论最重要的一个。

「我觉得是这样的,」有光说,「因为我亲你了,你也亲我了,我们心意相通了,所以你的『法力』也渡到我身上来了。」

祝蒲举起一只手打断他的幻想,「虽然这么讲有些肉麻,但我觉得『心意相通』这件事确实有一点用。你记得前两年有一次,我抓住一个思念体让你听,你确实听到声音了吗?」

「记得,」有光说,又得意起来,「喔唷,那时候就和我心意相通啦!」

祝蒲翻一个白眼(他的白眼翻得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把光球举到有光耳边,「你再听听呢?」

有光侧着脑袋仔细听,脸上绽放出一个胜利般的笑容。「听见了,」他说,「一点点竖琴的声音。你的法力渡给我了。」

祝蒲垂下眼睛想了一会儿,「可是你也只能看到你的、听到你的。今天你要不仔细听听别人的呢?柏青很容易听到,」祝蒲说,「雨庭一笑他就响。」

「柏青啊,」有光说,「可以。我今天坐他边上去。现在,」有光把两只手摊在祝蒲面前,「把我的思念还给我吧。」

祝蒲笑了,低下头先把嘴边的泡沫清理干净。「来吧,」他说,「思念转交仪式。」

有光也抬起肩膀,把泡沫擦在睡衣上面,点点头。祝蒲把手抬得比有光的手更高一些,像倾倒神圣的泉水一样,让这颗小光球落在有光手掌心。

小光球比有光的体温凉一些,落到皮肤上有一些轻微的扎手。有光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光球就闪烁两下,噗嗤一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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