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祝蒲再不下来,小满就要开第二支冰棒了。但她现在不太敢开冰柜,怕热气跑进去,心爱的便宜冰棒就要化。
祝蒲带着三个男生到车库来,雨庭和骆阳饶有兴致地这里看一眼那里看一眼。柏青看见有光在货箱里坐着,很礼貌地打招呼,「有光。」
「诶?」有光有一点惊讶,「柏青?」
「是我。」
其实有光不想柏青觉得尴尬,一直没有主动去和他打招呼。毕竟上一次他俩见面的时候柏青脸上被扇肿了,校服衬衫还被扯下来,露出肩膀上的淤血。
有光看了祝蒲一眼,祝蒲耸耸肩,背过身去好像很忙的样子。
雨庭和骆阳跳上车子围着冰柜观察一下,把有光和小满赶下车,两个人把冰柜推到货箱边缘。有光喊柏青一起去帮忙,四个人各抬一个角,「一二三!」
四个男孩可以把它抬起来,但是要抬下车还是有点发怵。雨庭跳下来,摸着下巴又在车库里走来走去。
「最好是有一个大木板,这样可以把它推下来。」
「我们有推车,」祝蒲说,「平时就是运货的。」
雨庭看看那两个可怜的小推车,摇头,「这怎么装,装不下啊。」
「啊,」柏青说,「院子里不是有石板吗?搬几个过来靠在车边上,不就能推下来了吗?」
雨庭和骆阳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拉着柏青,又捞一把有光,四个人一起去搬石板了。小满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看几个人走远了以后问祝蒲,「那个人就是柏青?」
祝蒲点点头。
「你昨天问我们柏青的事,」小满说,「是干嘛?」
祝蒲其实也不是想把思念的事情瞒着小满,他觉得小满一定不会像有光那样一口就相信,小满平常就会胡思乱想,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会给她造成负担。
「没什么,」祝蒲开始瞎说,「觉得他好看。」
小满狐疑地眯起眼睛。「你觉得他好看。」
「头发好看。」祝蒲说。
「头发好看。」小满重复。
他俩都叉起腰,剑拔弩张地对视。
「你又想要新的好朋友了。」小满指控。
「没这个意思。」祝蒲驳回。
小满上下打量祝蒲,「你知道之前在学校里他们为什么欺负他吗?」
「为什么?」祝蒲反应过来,「不是,你又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
「算了,」祝蒲打断她,「我不想知道了。反正别人欺负他,肯定不是他的错。」
小满噎了一下,「你这么说也没错,但是——」
有光他们回来了。祝蒲没有听见动静,但是小满听见几个男孩嘿咻嘿咻地搬石板的声音,转过去看,顺便也住了嘴。
「快让开快让开!」雨庭空出一只手朝他俩疯狂地摆,祝蒲和小满让出货箱来,四个男生叽叽喳喳地试图拼好两块巨大的石板,雨庭是总指挥。
石板太沉了,搭上货箱尾巴的时候整辆车差点翘起来。雨庭和骆阳从货箱两边爬上去,四个男孩配合着把绳子在冰柜上捆好,上面的人往下推,下面的人接着。
冰柜是带轮子的,往下推的时候上面的两个人还得拉着。四个人一半顶一半拉,满头大汗地终于让大冰柜平稳落地。
「其实,」小满小声对祝蒲说,「要是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会不会轻一点?」
祝蒲没有听清,但知道可能不是什么好话,拍两下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讲了。
冰柜成功落地使得四个男生变得极其有使命感,骆阳大吼一声,「放哪里!」祝蒲还没有反应有光就抢答,「放客厅里!」地上的有光和柏青就热火朝天地想把冰柜往外拉。
「先把石板搬走!」雨庭叫住他们俩,和骆阳一起从旁边爬下来,两两抬一个石板又嘿咻嘿咻地走了。
祝蒲和小满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作用,在一边安静地观看。
「雨庭和骆阳挺壮。」祝蒲评价。
「高中生是可以这么壮的吗。」小满说。
「所以,」祝蒲说,「柏青这个人看着挺好哇,有礼貌,也热心。」
小满侧过头看祝蒲一眼,没有多说别的什么。
四个男孩臭烘烘地回来了,祝蒲小跑到前面去给大家指路。客厅的插座已经准备好了,冰柜运到位、插上电以后,劳动力们坐在地上满足地叹气。
祝蒲看一眼挂钟,「也快要吃午饭了,」他对大家说,「要不然先回宿舍洗个澡换件衣服,下来直接吃午饭吧。吃完可乐也冰好,我请大家一人喝一瓶。」
雨庭和骆阳欢呼起来。柏青和祝蒲道谢,他脸上有一块化开的靛蓝色,应该是之前黏在发梢上,又被脸上的汗洇开。
祝蒲在自己脸上对应的地方指一指,「去洗一下。」
柏青摸到了,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有光在旁边没有说话,耐心地等另外三个男生离开。等着他们在楼梯口消失以后,他才对祝蒲露出饶有兴味地表情。
「昨天才问了柏青,」他说,「今天就把他喊出来。你在打什么算盘?」
祝蒲没有立即回答。他伸长了脖子看柏青从二楼的楼梯口出现,雨庭在他身边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东西,他掏出钥匙打开他俩的宿舍门,带着一缕光晕和雨庭一起转进门里。
「他身上也发光了,」祝蒲平静地说,「和玛雅一样。」收回目光落在有光脸上,「但我不觉得这是因为他很招人担心的原因。」
思念这个东西,会不会被祝蒲发现有两个条件。一个是这个思念非常地强烈——巨大的悲伤,突然的狂喜,强烈持久的喜爱和欣慰。另一个是祝蒲对这个人的关心程度,有光和小满一些细小的情绪波动祝蒲都能捕捉到,但画室里其他同学的思念,稍不注意都会融进环境音里。
祝蒲不关心柏青,至少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所以第二个条件不成立。假设这种缠绕着的光晕真的是他人赋予的关心与担忧,它究竟要强烈到什么程度,才能如此明显和扎眼,从祝蒲看柏青的第一眼到现在都熠熠生辉?
「我不是说柏青是没有人关心,」祝蒲解释说,「但很多人都被人关心着吧?他们身上也没有这样的光芒。」
除了突然爆发的时刻,关心、担忧和爱这样的思念,在持续的时候并不是非常强烈的情绪。
「他也挺健康的,」有光补充说,「搬石板的时候挺有力气,喘气也挺均匀。」
「对吧。」祝蒲说,「所以我觉得这种发光并不是我们之前以为的那个原因。」
有光点点头,「我懂了。所以你就是想弄明白这个事情,因为它和玛雅也有关系。」
「对。」祝蒲说,「那他初中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吗?他为什么被同学欺负?」
有光的表情别扭起来。「嗐。初中的小孩欺负别人能有什么理由,就是看他不顺眼嘛。」
祝蒲点点头,「我也这么想。那估计这个事情和他发光没有什么关系。」说着在有光身上嗅两下,「噫,快去洗澡,臭壮丁。」
暑假是家里面人最多的时候,中午吃饭得在客厅拉两个大长桌。麻妈妈现在基本不太干其他的事,只负责给大家做饭。
祝蒲和小满负责装饭和摆菜。一天其实只做四菜一汤,但每一道菜都要装五个盘子。摆好盘以后小满站在客厅里大喊,「开饭啦!」
麻妈妈做的菜好吃,每天到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小山老师出来把年纪小的孩子们一个一个栽到椅子上,再把饭碗一颗一颗嵌到他们手里。做完这一切她坐在长桌的主位上,慈祥地示意大家可以开饭。
小满端着她孔雀绿的饭碗坐到小山边上,小山一见她就合握住她的头发,往她头上放。「不热吗你」,祝蒲看见小山的口型说。小满笑得和不要钱一样。
祝蒲在身边给有光留一个空位,他俩的碗筷放在一起。他的臭壮丁洗完澡下来了,有光的头发不长,趁着还湿的时候把它们都抓到后面去,看起来帅帅的。
骆阳他穿着祝蒲不认识的某个篮球服,肩膀上挂着毛巾,在他寸头上一抹头发就干了。他一屁股坐在祝蒲另一边,「哟,」他说,有光朝他扬扬下巴。
祝蒲扒一口饭。好像一起搬过冰柜,壮丁之间感情就会升温。
雨庭和柏青最后才出来,他俩在骆阳身边落座。雨庭和骆阳对了一下拳头,也对有光说,「哟。」有光对着他自己的饭碗笑了。
有光是臭壮丁,另外两个也是壮丁没错,但柏青一点也不像壮丁。洗完澡他身上的光晕似乎更亮了一点,湿漉漉的发梢贴在脸上,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弯弯的两道。
「柏青,」祝蒲站起来,跨过两个人给他舀了满满一勺鱼腹肉,「饭碗来。多吃点!」
被夹在中间的两个人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勺子,里面的内容落到柏青的碗里以后,炽热的目光转向了祝蒲。
「你们俩自己舀得到!」祝蒲说,「柏青太远了。你们自己舀!」
壮丁们关系升温挺好的,这样他也能和柏青走得近一点。
下午的头像画完以后周老师喊祝蒲去帮他批卷,今天画的是一个中年女性的 3/4 侧面。只会画肌肉块的有,像有光那样只要是临摹就问题不大的有,画成天外来物的也有。
祝蒲仔细看,雨庭其实画得比柏青好,形很准,线条干脆有力。柏青在暗的地方不敢下重手,亮的地方又擦灰了,整张画朦朦胧胧的。
或许柏青自己也会被身上的光晕影响,这圈光晕也给他的眼睛蒙上柔光镜,让他对明暗失去把握。
今天晚上不画速写,下午下课以后雨庭向有光正式发出了打篮球邀请,骆阳也来,他们仨打一个三人对抗赛。祝蒲看了简直热泪盈眶,这可不是篮球邀请,这是壮丁们之间烫金的友情邀请函啊。
小满坐小山老师的摩托后座出去野了,他们打篮球的时候柏青和祝蒲一起坐在刚刚被复原的石板堆上。柏青很有准备,他带了三条干净的毛巾,三瓶矿泉水,但对打篮球的三个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一个劲地和祝蒲聊天。
其实祝蒲想要和柏青套近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因为柏青本身就有一些崇拜祝蒲。祝蒲仔细讲了自己在寺庙里的生活,讲了自己的绘画训练方法,柏青眼睛里亮着大星星,虔诚地听。
和柏青聊天有一点点累,因为他说话很小声。但祝蒲又不想让他同一个问题重复太多次,就把脑袋一个劲地往他那里凑。每次祝蒲毛绒绒的脑壳凑过来,柏青就要笑,一笑就习惯性地用袖子遮嘴巴,两个人的沟通效率并不高。
柏青也讲了一些自己的事。柏青也是偷偷多生的小孩,他家人付得起罚金,于是他有两个姐姐。姐姐们自己过得不好,但是很疼他,所以他一直觉得姐姐过得不好都是因为自己是男孩子的错。
爸爸妈妈想要他这一个男孩子,所有的关注都在他身上,姐姐们就被忽视了。
因为和姐姐们一起长大,所以柏青身上有很多姐姐们的气质。他和姐姐学了很多习惯,总是记着给运动完的人准备毛巾和水就是学着姐姐们的。
虽然两个人沟通的效率不高,但是祝蒲很喜欢跟柏青坐在一起。柏青身上不知道是洗浴用品还是洗衣粉的气味,他说话手上小动作多,这种好闻的气味就会飘进祝蒲的鼻子里。
但是祝蒲还想确认一下,「柏青身体不错吧?」
「啊?」柏青一愣,「指的什么?」
「就是有没有生过什么病。」祝蒲坦诚地说,「因为柏青让我想起周老师的女儿,她有先心病,去年去世了。」
柏青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祝蒲以为自己冒犯到他了,连忙解释说,「不是说你看起来有病!就是你们身上都有一种,嗯,很乖巧的感觉。」
「我看起来很乖巧?」柏青笑了,袖子遮住下半张脸,「确实没有人这么评价过我。我身体没有生什么病。嗯。至少是身体没有生病。」
「那就好。」祝蒲说,「健康是最好的。那有没有什么女生最近非常地喜欢你?」
柏青移开了袖子,脸上的表情平静下来。「没有。」他说,「为什么问这个?」
祝蒲又开始瞎说,「就是我最近在研究算命,」他一撒谎,手就开始在半空中乱指,「就是说,就是说算出来咱们家里有,有恋人。嗯,恋人。」
柏青认真地看了祝蒲一会儿,祝蒲在一片蛙鸣里听见了悲戚的箫声。
「那你有没有算到这对恋人后续会怎么样呢?」柏青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