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xx分局。
侦查A组。
组长休息室。
沈芷聚精会神坐在办公桌前玩益智类游戏——剪纸。
正剪到双龙戏珠的珠,被吵人的电话铃声打断。他看了一眼手机显示屏,屏幕显示昵称“倒霉弟弟”。
沈芷接起电话:“兰煊啊,这么晚打电话来……”
沈兰煊顾头不顾尾,兀自碎碎念叨着:“不对劲儿,真不对劲儿。你知道你弟刚打电话和我说什么吗?说他今晚在同学家做作业。”
“噢。”沈芷安慰说,“我不是早说过了嘛。汀洲长大了,你不能像以前那样事事都管着他,他有自己的个人世界。你我就……”
沈兰煊再次打断兄长:“但他说今晚不回家了!你弟平时挺乖一孩子,和谁学得夜不归宿?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不对劲儿。真不对劲儿!”
兰煊的话,引起沈芷关注,后者歇了玩耍剪纸的心。
“你先别着急,我查查看他在哪,离得近的话去接一下。”
沈汀洲入学伊始,为了联络方便,家里给他换了部新手机。身为警察的二哥,又基于忧患考虑,在新手机里添加了定位功能。
沈芷操作熟练调出定位画面,画面中红心闪烁的位置令他的心猛得一揪。
“查到了吗?哥?哥哥?沈芷!”手机那头,等待一段时间的沈兰煊没听到动静。
“出市区了。在一处近郊。附近……”沈芷目光不离定位点,茫然声音回应弟弟。
“附近怎么了?喂?沈芷?”
“我得去一趟。”沈芷忽然站起身,径直朝办公室外走去。“你说得对,汀洲不是那种夜不归宿的孩子。一定是遇到麻烦了!”
“你要去找他?我也……”
“你留家。”沈芷几乎是只消一秒钟,就进入到备战状态。“万一汀洲给家里打电话,家里得有人。”
从安闲状态中抽身而出的沈芷,由于行动速度过快,被事先毫不知情的实习警员小纪顶头撞见。
“组长?”
“小纪,队里还留几个人?”沈芷把电话挂掉。
“连我在内……”
不等小纪交代完毕,“留一个人值班,其余的都跟我走。”
小纪。
不述全名,以组员称呼代之。新晋警员,二十出头年纪,是组内最年轻小警官。因为经验尚且不足,以往随队出警都只做一些简单的任务,譬如给受害人披毯子啊,安抚受害人情绪稳定啊。诸如此类的。
然而今天,小纪简单的任务有了翻新的花样。
今天小纪给披毯子的人是组长亲弟弟。
初来乍到,小纪看到组长弟弟哭很厉害。经过他一番“安抚”,现在倒是不哭了,只是先前哭红的眼睛一刻不歇的紧盯对面男生不放。以至小纪有点担心组长弟弟情绪不在线,像他老家话里说得那样“发癔症”了。
小纪牵强笑说:“小沈同学啊,你不要害怕,有你哥哥在,还有我们……”
小纪又扭头和另一个男生讲:“这位同学伤势看样子不轻,回头……”
不在线。完全不在线啊。
小纪头脑风暴:两个少年通通情绪不在线,我站他们中间,不论是披毯子还是言辞安抚,他们就好像没我这个人一样,只瞅对方!同样都是男人,再瞅还能瞅出朵花来啊?!我是警察,不是八百瓦电灯泡,你们好赖应我一声、给我一个通融的眼神啊!!
现在申请不做安抚工作,还来得及吗?
心里呜呼哀哉,表面工作小纪还得照做。他挑比较好得罪的男同学,讲:“虽然你肯定是选择私了,但必要流程要走,回头我们组长会告诉你具体要做些什么,希望你配合。”
“既然是私了,那我可以走了吗?”忽然介入的壮硕男人,插话问。
小纪这才从两个少年的世界,跳跃到成人世界,他向男人绷脸斥责道:“你不行,要等我们组长来,都问过之后才行。”
小纪刚才亲眼目睹壮硕男人送走了看起来令他很尊重的一位女士,直觉告诉他,这时候要再放走男人,组长能卸了他。
仿佛开过光的嘴,小纪说谁,谁准来。几人身后不远处,响起一阵皮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面部表情僵硬的沈芷。
“组长?”
沈芷并没有理睬年轻组员,径直朝向男人:“你跟我来一下。”
目送组长带壮硕男人离开,转身进到一条临边没有人的巷子,小纪心有余悸——他总觉得,和男人,还有两个少年站在同一个空间,气氛压抑得可怕。幸好组长把其中之一带走了。
小纪先是同其余警员打过招呼,其余警员按组长事先吩咐先驱车回警署了。留下小纪一人,还没有从片刻窃喜中缓回神,就听见巷口传出一阵拳打脚踢声响。
“组长!”小纪飞快跑进巷子,正要破口大骂男人:“我靠,你他妈知道袭警是要判刑的吧!?我……我这……”
小纪破口大骂的语调,像是新年放哑的炮仗,“唔”的一声在半空中旋转、拐了个弯。
本以为壮硕男人玩袭警,现实却是,一向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沈组长,将人踹翻在地,一脚接一脚踹人肚子。就这样玩,还嫌不解气,愣是把人脸踹挂了彩。
小纪吓怔了半分钟,半分钟后才扑上前猛抱沈芷后腰。
“组长!别打了!再打要出事了!”
见识过组长玩命踹人,小纪再次见识组长对自家弟弟“冷暴力”。
开车返回程中,可怜打工人小纪不仅担任驾驶工作,还要在三个不讲话人中间充当情绪调解员。时不时乐呵呵笑个一两声,在领教无人回应后,像个傻子似的收回插科打诨。
感觉要被低气压压死算了。
并不知情组员内心哀怨的沈芷,此时正从后视镜里观察后排两人。不观察不要紧,一观察,沈芷真想照搬当年汉高祖名言——我这,为之奈何啊?!
为之奈何啊,自家弟弟,眼神完全长对方身上了?
再看对方兄妹,的确外在条件优越。这样一对兄妹即便是以陌生人身份相遇,也会令人过目不忘。
沈芷一向自律,常年工作性质又使他养成遇事处变不惊的良好心态。刚刚已经有过一次失仪,沈芷要求自己此刻保持平和,毕竟后面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他先是向后排少年搭话。
“是叫严凭吧?”
“是。”
“虽然你们两家愿意私了,但既然出警了,必要的流程该走还是要走。”沈芷讲,“等之后,你挑一天空闲来警局一趟,我们做个笔录。”
“好。”
“那先送这位同学回家吧。”
驾驶员小纪:“成。同学,你家住?”
……
约摸一小时时间,小纪开车将兄妹俩送到公寓楼下。
临下车前,严凭看着沈汀洲似乎有话要讲。
“学长!”
一心扑在学长身上的沈汀洲,成功惹恼前排位置的哥哥。
“沈汀洲!”像任何家长训斥不听话的孩子一样,沈芷一个字没有多讲,只是气狠狠地喊了一声弟弟的名字。
小纪继续心惊胆战开车。
车辆等待红绿灯中。
沈芷:“前面路口停一下,我们散步回家。”
小纪停车。后视镜里,组长和弟弟先后绕过车子,看后者垂头丧气模样,小纪似乎联想起了还在学生时代的自己。有心帮忙。于是探出半颗脑袋。
“组长,和弟弟好好聊,他年纪小,不懂事的地方做哥哥的多担待些!组……”
小纪坐回驾驶座,是泄气的开水瓶、漏气的氢气球。不理我。都不理我。加害人冷面冷心。组长严肃的仿佛要吃人。组长弟弟更好,压根儿眼里没我这号人。苍天啊,大地啊,侦查A组好可怕,组长好可怕!现在申请换组,去调解夫妻吵架、处理一毛钱纷争还有来得及吗?!
沈芷本可以把沈汀洲劈头盖脸一通骂。骂不顶用的话,还可以稍微施加些武力镇压。
但,或许是临行小纪一番话起到作用,更或者是沈芷压根儿心疼弟弟,完全说不出重话。
反正无论怎样,兄弟两人徒步走回家的路上,沈芷开口第一句不是训斥,而是关心。
“等会儿回去让医生来家一趟。”
沈汀洲:“不麻烦了,我没事。”
“真的?”
“嗯。实在疼的话,我会说。”沈汀洲失落地看着脚下树荫描绘出的影子。“现在不疼。”
沈芷叹了一声气,“汀洲,你一向很听话的。”
今天却令人很失望。
沈汀洲没有精气神的目光更显茫然。
“对不起……”
“我和你三哥想法不一样,平日里,即便是开玩笑,也几乎不干涉你交友。哥哥一直认为,你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也一直很信任你。但刚刚发生的事,出乎哥哥的意料。”讲到这里,沈芷顿了顿。接下来的话经过反复思考,还是开了口。“所以哥想让你断绝同那个学长的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