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郊外的土路上弥漫的土腥味渐重,天空中洋洋洒洒的飘散着大片雪花,丝毫没有停的迹象。
言菱冻得紧了紧身上的黑色大氅,跺了跺脚,将鹿皮靴上的积雪抖掉。
眼前破旧院门上的漆字牌匾,“同乐客栈”四个红漆字早已斑驳不已。
言菱掏出悬赏告示再仔细对着牌匾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她将告示收进怀里,敲了敲院门。
依稀能听见同乐客栈院里传来人声,却许久没人应答。
院门虚掩着,只轻轻一堆,便院门大开。
这里显然与京都城内的客栈不同,京都城内的客栈大都建在繁华地段。
客栈主楼一层是临街商铺,譬如西市的客栈便喜欢在一层设茶肆、饭庄,院子建在楼后。
同乐客栈却院子在前,院子更是把客栈主楼包裹在其中,大堂门户紧闭烛光大亮,显然正在待客。
许是荒郊野外难遇客栈的缘故,同乐客栈也不怕马厩异味赶客,就这么大喇喇把马厩建在院子右侧。
马厩里拴着各色良莠不齐的骏马,其间还混杂着一匹高大的骡子。
马儿在马厩里打着响鼻,一水儿整齐挨着的八匹枣色骏马分外惹眼。
在其他马匹和骡子的对比下,显得愈加皮光水滑毛色鲜亮,马鞍上还插着“御”字旗。
院子中间是露天的,地上遍布皑皑白雪,眼瞧着与山道上积雪厚度不相上下。
虽说就这么直接穿过院子,往客栈主楼更近,但言菱感觉自己双脚冻得有些麻木,便选择沿着院子左侧连廊绕往客栈主楼。
院子左侧是一溜低矮的房间,言菱数了数有四间房。
房前连廊上没有挂灯笼,好在十六的月亮高悬,廊柱的影子将连廊内的地面切割,恍如通往未知世界的阶梯。
第一间房间的门框只简易装着两块木板,并没有窗户;其他三间房俱都正常装着门窗,想来应是住人的。
言菱刚刚行至第一间房前,强烈地晕眩感朝她袭来:黑乎乎的房内,横梁上吊着的黑影随着莫名的节奏晃动,像是在等着谁。
“里面死气沉沉的,只怕是要死人。”
清亮的女声话音刚落,言菱便从令人晕眩的幻象中惊醒。
她下意识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搭在木板上,险些将第一间房门推开。
顺着两块木板拇指般宽大的缝隙朝内望去,房间伸手不见五指。
言菱急忙收回即将推开木板的手,匆匆后退几步离第一间房远些。
她环顾四周,除了对面马厩里的活物,周围一个人影都没。
不可能有人听到她不受控制脱口而出的话,言菱轻吁口气放下心来。
不远处,客栈主楼一层四扇门上挂着厚厚的粗面被,冬日的寒意被阻隔在外,堂内的动静也不甚分明。
随着言菱渐渐靠近主楼,终于有人声泄了出来,只听见堂内时不时传来有人划酒令,还有人劝着酒的声音。
她掀起门扇上挂着的厚棉被,推开眼前的门扇。
许是大门过于老旧,“吱嘎”一声硬是撕开了堂内的喧嚣,让原本热闹的人声突兀的静下来。
客栈大堂内摆着十来张四方桌,大部分桌子挤挤挨挨坐满了客人。
仅有张靠近柜台位置的方桌,只坐着两位男子,他们的桌面空无一物,似乎也是刚坐定不久。
同乐客栈内的客人多的出乎言菱意料,这种偏僻的客栈,一般都是来不及进城的行商住的。
大多数商人宁肯提提脚程进城歇脚,很少有人选择在这荒郊野外的客栈住宿。
无它,毕竟荒郊野外通诡神。
外出行走的人们,总是会有些穷家富路的想法,出门在外身上只怕备有不少银两。
若在这偏僻地方着了道,只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只能等活埋了。
眼下已近子时,这同乐客栈的人气,着实比京都城东西市的客栈还要旺上一些。
大堂坐满了不说,瞧着这些人脚边鼓囊的行囊,怕是不少人是从外地来的。
堂内众人见身材娇小的言菱走进大堂,面色各异。但大多是松一口气,显然觉得言菱并没有什么威胁。
待她走近,众人仔细一瞧,竟是个貌美柔弱的女子。不免心生杂念,有好美色的多事之人,皆紧盯着言菱,心里各自盘算着。
这荒村野店出现独行貌美女子,怕是做的行当也不为外人所知。
言菱无视周围投来的眼神,面无表情的掏出一枚银锭扔在柜台上,冲柜台后打着瞌睡的女掌柜道:“一间上房。”
柜台后,女掌柜本打着瞌睡,银锭落桌的声刚响起,她便惊醒。只见她飞快使手一搂,将银锭握进掌间。
待看清眼前言菱的脸,女掌柜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抹异色,随后面上却沉了下来。
她有些左右为难道:“不知客官住几日?也是不巧,今日店里住宿的多,莫说上房,就是寻常客房都没有了。”
话虽这么说着,也不见女掌柜放下手中的银两。她见言菱依旧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心下有些忐忑,接着道:“您看今个前院的房间可还能凑合?”
“前院?”前院就只有左侧那一溜四间低矮的房间。
“是,前院。马厩对面您瞧见没,靠院门那间是柴房,再就是大通铺,大通铺旁有两间厢房。
您若肯住,我让人给您收拾个住处。”
“大通铺?”言菱第一次听到这种房间,有些疑惑。
“哎哟,那里您可住不得。”女掌柜笑嘻嘻开口道:“都是些马夫啊走商住的,腤臜得很。”
人行走在江湖,有的住就不错,言菱倒不是挑剔的人:“我不怕脏,为何住不得?”
女掌柜捂嘴笑了起来,言菱愣愣的言语让她判断出眼前貌美小娘子,怕是初出茅庐,并不理解大通铺的意思。
她捂着嘴笑起来:“那一排的炕上伙着住着脏兮兮的老爷们,你这细皮嫩肉的可去不得。”
说罢女掌柜打量言菱的表情,言菱面上表情没什么波动,耳朵已红透,女掌柜心中暗暗嗤笑。
“只要不是大通铺,其他房间也可。”言菱尴尬开口。
“那哪能让您睡大通铺啊,”女掌柜谄笑着,她将银锭放在嘴边咬了咬,又在手上掂了掂,塞进怀里。
女掌柜站起身冲正在大堂内添茶的小伙计喊道:“小六,带客官去厨房边的小间歇息。”
被叫做小六的跑堂小伙子,看上去才十四五岁,面上尚带着稚气。
听掌柜的使唤他,小六心里有些不服气,拿最低的工钱就算了,谁让他是新手呢。
可这会儿其他伙计都歇下了,只他还在给人添茶水。
他有些不耐烦的抬了抬手里的铜壶,对女掌柜道:“掌柜的,这么多人要添茶水呢,我忙不过来,嬷嬷不是在那躺着,让她起来搭把手吧。”
顺着小六的眼神,言菱这才发现老板娘身后横着一张躺椅,满头银发的老妪正盖着一张皮毛躺在上面闭目养神。
女掌柜不满的瞪着小六,见使唤不动他,只能无奈对言菱道:“您先用点吃食?”
言菱一路赶来,确实有些腹中饥饿。
见她点头,女掌柜朝堂内角落那张桌子努努嘴:“您去那拼桌坐着,我一会儿吩咐人给您上碗汤面热热身子。再安排人拾掇拾掇住处,给您暖暖炕。您再去休息,可妥当?”
言菱瞟了眼柜台上挂着的“本店一概不点菜”木牌,只能接受女掌柜的提议应允。
角落的这张四方桌,两个男人各占四方桌的一边。年龄稍大些的中年男子一身布衣,正饮着杯茶水。
与言菱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一身湖蓝锦衣,神情郁郁的盯着热茶,不为所动。
言菱边朝角落走去,边回忆着自己经过柴房时,突如其来的晕眩带来的幻景细节。
幻景来自她家族异能!预知,言菱怀疑自己极有可能预知到糟糕的事情。
虽然她不清楚为什么看到幻景,但直觉告诉她离那间柴房远点准没错。
言菱余光看见有人靠近,不动声色的将黑色大氅上毛领竖起来,遮住自己半边脸。
瘦高个锦衣客人端着酒杯,晃晃悠悠走来,他觍着脸笑着开口道:“小娘子,喝杯酒交个朋友哇。”
“不用,我不交朋友。”言菱不欲惹麻烦,她侧身躲过伸来的酒杯,想要绕到角落四方桌无人那边。
“什么意思,瞧不起爷?”瘦高个十分不爽,他猛地伸手攮向言菱。
言菱一时不察,险些撞到四方桌边的年轻男子。
似乎是感觉言菱倒向自己,年轻男子反应奇怪站起身,托住了她。
瘦高个身后跟着三名友人,个个端着酒杯,见状面色不善上前。
“你们欲如何?”年轻男子待言菱站稳便松开手,他挡在她身前。
年轻男子五官清隽,通身的气质仿若质朴的古玉,无需细心品琢就能发现其中的光华。
不过可惜的是,他眉宇之间透着郁气,一条长疤贯穿他的左眉至左脸,透出一丝戾气。
“你滚蛋,把那小娘子交出来!“瘦高个叫嚣着。
“哎哎哎。”紧跟瘦高个身后一个友人,拽了拽他衣袖小声道:“这人看起来不好惹。”
“怕什么,哥几个上去揍他,爷有的是钱,有事让那姓魏的担着……”瘦高个一记拳头挥向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淡定接住拳头,掌间使劲。
“呀呀呀,疼疼疼!”瘦高个被拳锋的痛意吓退了醉意,他急急使力想要收回拳头。
“还要找事吗?”年轻男子松开手,开口问瘦高个。
瘦高个收回拳头,揉着发痛的手骨还欲嘟囔,他身旁一名友人却示意他看言菱的衣领。
言菱身上黑色大氅毛领此时正立着,领上露出一个奇怪金丝符号,像是篆体书写的某个字。
瘦高个眯缝着眼睛,努力瞅着那个符号。
他身边的友人看清符号突然浑身一凛,对着瘦高个轻声耳语几句,果断拉扯着另两人退回了原位。
瘦高个红脸涨成紫色,终还是期期艾艾开口:“我…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海…海涵。”
年轻男子没做纠缠,言菱与他看着瘦高个落荒而逃,年轻男子重新坐回桌边。
言菱心道自家大氅还是蛮能唬人的,见年轻男子坐下,她绕到四方桌另一边坐下。
见年轻男子正看着自己,才想起自己还未道谢。
出门在外你敬人一尺,别人才敬你一丈,言菱立即拱手行礼客套道:“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年轻男子看清言菱长相微微一怔,却抿唇不发一言,他点点头随即转开视线。
言菱觉得他这张脸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此人。
她也学着若无其事的移开眼,打量起大堂内坐着的其他人。
堂内大多数人皆是布衣短打,一看就是在外跑生活的。
身着锦衣的除了瘦高个与三个友人一桌,大堂正中间的还有两桌。
大堂正中八人皆锦衣长袍,想来院子里的枣色骏马就是他们的了。
跑堂的小六正给他们添着茶水,你来我往的聊着闲话,不知怎么大堂里忽地静下来。
只听见一人声音传到众人耳里:“听说你们这客栈总有人自杀?”
小六的脸霎时白下来,有些结巴道:“客,客官,没有的事,您这是从哪听说的没影的事。”
“你别管我哪里听来的,”为首的墨蓝锦衣男子哼了声,将一粒银锞子拍在桌上:“你就说有没有吧?”
小六盯着男子手下的银锞子,咽了咽口水,扭头朝柜台看去,柜台后空空如也。
他心静下来,眼珠转了转,开口道:“我也是年后才来的,我来的这段时日,客栈里确实没有人自杀。”
众人听他这么说,知他资历浅想来也没什么好料,也散了想听八卦的兴致,俱都恢复了谈兴,大堂内复又人声鼎沸宛如菜市场。
见没人关注,小六将桌面的银锞子悄悄揽进怀里,俯身朝着锦衣男子低语起来。
看来这八个人也是冲着同乐客栈悬赏来的,言菱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
“姑娘,你的面。”苍老枯瘦的手端来一碗汤面,搁到言菱面前,接着又将两碗面放到同桌另两人面前:“客官请用。”
银发老妪见言菱看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