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舒,去聚贤客栈。”
“好勒。”
言菱上了异都司的马车刚刚坐稳,董百事就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冬夜里路滑,老舒小心的驾着马车,马车在寒风簌簌中摇晃前行。
宫外的大道上,因着琼林宴散场的原因,形制各异的马车一辆连着一辆,犹如急着归巢的工蚁连成一串。
夜越黑寒气越盛,耳边哒哒马蹄声络绎不绝,竟让清冷的街道透着股异样的热闹。
“失踪案咱们暂且放放吧。”
董百事见言菱脸色有些苍白,只当她受了惊吓,安抚道:“你也回家歇歇,目前搜集的资料来看史家牵扯颇深,因霜霞这事皇上对史家也上了心,我们还是谨慎为好。”
言菱抬起头,看着董百事难得正色的脸,语含薄怒道:“失踪案的家人怎么办,丽娘怎么办。既然异都司创立的名义是惩治异人作恶,那就应该毫不动摇,怎能轻言放弃!”
言菱脑海里回荡的都是失踪案家属悲戚的脸,他们抱着好不容易寻回的亲人尸首,满腹愁肠涕泪横流;
而史家人却享受着珍馐美食,高谈阔论谈着过往鲜血铸成的功绩。
“你若怕便放弃,失踪案我来查。若真是史家从中作梗,我一定要将他们绳之以法。”
董百事算是看出来了,别看言菱为完成异都司悬赏,可以住低矮湿冷的伙计房,吃糠咽菜一点架子没有。可若有言菱看不惯的事情发生,她就真会犯大小姐脾气,天不怕地不怕抱打不平。
就算言家有着都城异人家族第一的名头,但以他们擅长的异能在董百事看来,还真和史家不是一个量级。
虽说史家在都城异人家族排第三,可战场上厮杀历练的武力,绝对能排上异人家族第一。
他张嘴欲教育言菱,却被言菱气呼呼的眼神堵住话头,一时无言以对。
马车内凝滞的空气让人憋闷,言菱掀开车帘透气,寒气扑面而来才让言菱心头火气渐缓。
前方不远处为首的马车停了下来,紧随其后的马车陆陆续续跟着停下,就连他们乘坐的马车也被迫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董百事撩起另一边车帘:“老舒,你去前面看看。”
“哎。”老舒利落跳下马车,手里攥着马鞭就往前头冲。
没一会儿老舒就调转回来,道:“老爷,听说前面几条街幽王府走了水,正调水龙车去灭火呢,前面的路被马车堵住走不通。”
“幽王府走水?”董百事喃喃出声,对上言菱的视线,他摊手道:“别看我,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老爷,我们怎么办?”老舒手脚并用爬上马车,坐在前辕上等待董百事指示。
“绕道吧,从西市绕去聚贤客栈。”
幽王府位于都城极好的中心区域,占地面积大园林恢弘。这里离聚贤客栈尚有一段距离,幽王府走水都城内势必要乱成一片。
“哎。”老舒应声挥鞭,赶着马车从就近的胡同,改换方向绕往聚贤客栈。
幽王府邸走水,都城内都会难得消停,言菱想起罗虣说要回都城去办事,也不知幽王府走水会不会给他办事带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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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王府中,下人们提着水桶慌慌张张的往大少爷的后院赶去。
看着属下惊慌失措步履凌乱,马管家恨铁不成钢骂骂咧咧,提着木桶紧随其后:“都吃屎的吗,撩开腿跑啊,等大少爷回来火还没灭,有你们好果子吃!”
见众人加速往前跑,马管家庞硕的身子有点吃不消,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插着腰喘着粗气。
幽王罗湦有五子一女,大少爷罗驰的母亲是从幽王儿时便伴着他的通房。虽早已不再侍寝,大少爷却是幽王府名副其实最先出生的男丁。
二少爷罗懋说是二少爷其实与大少爷罗驰只相差数月,他的母亲曾是都城鼎鼎有名的青楼头牌清倌人。
由于年岁相近,两人自小便是臭味相投四处招猫惹狗,惹下不少乱子都是马管家擦的屁股。
王妃当年嫁进幽王府后,才知府中早已有两个半大的庶子。她碍于天子指婚不敢作闹,郁郁寡欢几个月才肯让幽王踏进自己的院子。
王妃不喜两个庶子府内众人皆知,只是王妃肚子不争气,独霸幽王两年才勉强生了嫡女罗聘婷。
自王妃生下嫡女后,便伤了身体元气不曾有孕。她又害怕幽王被通房青楼女子之流迷惑心智,便从七品小官人家抬了个贵妾。
这贵妾倒也争气,当年便生了三少爷罗炯。只可惜贵妾出生官宦人家,过于循规蹈矩,不甚得幽王欢喜,连带着三少爷也颇受冷落。
王妃原想着得过且过,谁知没多久幽王竟要纳刚入府不久的美婢做侧妃。
而且为了迎娶这美婢,幽王亲自筹备迎娶侧妃的仪式,规模竟不亚于王妃被赐婚的架势。
这可是赤裸裸的打脸,出生高门大户的王妃顿时日夜难安,一口气哽住重病在床。
王妃母家偷偷向陙帝告状,陙帝也觉得胞弟罗湦这事办的不妥,大发雷霆。
为安抚王妃平息天子怒气,幽王向王妃妥协不久另抬王妃的洗脚婢为贵妾。
不知何故,后抬的贵妾竟然先育有四少爷罗韧。这让王妃扬眉吐气遂了心愿,她自己生不出,抱养四少爷却容易。
王妃日常便让四少爷的生母带他在自己院子玩耍,待到四少爷满十岁,便要求交给自己养,幽王也同意了。
王妃本以为自己得偿所愿,不会有什么再威胁自己的地位时,偏院的侧妃竟怀了身孕。
幽王自此不让任何女子近身,日常服侍的下人都换成了小厮,让众人大跌眼镜。
幽王府的下人向来知道看主子的眼色,尤其以林大管家为首,频频向侧妃献殷勤。待到侧妃生下五少爷罗虣,幽王更是起了遣散通房妾室的心思。
如果不是侧妃出了事,只怕如今幽王府还不知道是谁的天下呢。
可是天下哪有如果呢,如今幽王府以大少爷罗驰马首是瞻。他的后院着火就是打幽王府的脸,若救火不利被幽王知道,他少不了吃排头。
想到这,马管家拎起水桶忙不迭朝着火点赶去。着火点在大少爷罗驰后院最心爱的香荷苑中,那里安置着罗驰心尖尖上的小妾柳桂莲。
等马管家赶到时,火舌已经燎上屋檐,正堂连同东西屋俱都是一片火海。
众家丁挤挤攘攘依次提着水桶浇洒,可惜水量太小火势太大,大火愣是没有一丝消停的迹象。
瞧这架势,都城里的水龙车若还不到,只怕是要烧成废墟了。
大少爷罗驰早已赶回幽王府,看着火势汹汹的香荷苑急得跳脚。他抢过一个家丁手中的空水桶,一巴掌扇到家丁脸上道:“没用的东西,没吃饱饭吗慢腾腾的,靠你这样老子家当都得烧完了!”
马管家恍然大悟,难怪大少爷这会儿都赶回府中上蹿下跳,原来是因为爱宠妾室,将自己的私库财物身家连同书房要物都搬香荷苑中。
大火再不灭,大少爷罗驰的元气就要大伤,很是要拮据一阵了。
柳桂莲哭哭啼啼,娇娇柔柔的捏着绣帕不时擦拭泪珠,等了半天也没等着心上人来安慰自己。
她委屈得眼泪更像不要钱的珍珠似的,咕噜噜往下滚着。
柳桂莲轻移莲步,一步三摇的来到罗驰面前,娇蛮的锤他的胸膛道:“冤家,奴家都要吓撅了,你都不曾哄一句,可是不在乎奴家?”
罗驰看见火越来越大,可能把他多年来的积累都付之一炬,嘴里都快满是燎泡,哪有心思风花雪月?
外人道他是幽王府大少爷,以为他有幽王府做靠山,总有吃不尽花不完的金银。
只有罗驰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娘亲是通房,他同娘亲依靠的不过是幽王指缝漏下的口粮。
这场火简直就像是蓄意对他的报复一样,不伤一人性命,却把罗驰所有的珍藏毁之殆尽。
他心中一凛揪住柳桂莲的前襟,粗声道:“火是怎么起的,你再说一遍?”
“哎呀,你放开奴家,你弄疼奴家了。”柳桂莲没有意识到罗驰气性,还欲抱怨。
罗驰干脆地一巴掌扇在柳桂莲脸上,柳桂莲白瓷似的脸上清晰印上鲜红的五指印。
柳桂莲脸颊抽痛之余,意识到罗驰是来真的,立刻收起娇嗔的心思,强自镇定道:“奴…我本想着送汤水给你喝,走到书房外敲门,却听见你说不喝汤水。
我怕你生气,便将汤水放在书房门口便离开去逛花园,原想着逛逛再来找你。
谁知道我在花园里碰到大少奶奶,她嘲讽我胸大无脑,说你在外又有新的相好,已经几日不曾回府。
我想着你刚刚明明在书房,便想着再去找你,谁知刚回到香荷苑便看到火从书房一路烧到了正房。我赶紧去找马管家灭火……”
罗驰听得此言瞳孔大震,想凑近书房找些痕迹,可惜火势太大,书房门前的廊柱都烧毁倾倒,再也无法靠近一分。
香荷苑角门附近,一道高大的身影悄然出现,身影的主人赫然是罗虣。他左瞅瞅右看看,终于在香荷苑一面围墙边停下。
罗虣选定位置,借着围墙边的几棵树三两步窜上墙头。
趁着没人发现,他熟门熟路的跃下墙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