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锻刀村西侧一间温泉旅馆。
竹杠敲击石块,温泉水被引入池中。
整个人都泡在温泉中,头顶盖着一块叠起来的毛巾,水下的人咕噜噜冒泡,发出舒服的喟叹。
白烟袅袅的水面上飘着一个托盘,托盘里两碟点心一小壶清酒。
“哗啦”
静静的几朵水花溅起,沉在水下的人冒出个头,双颊红扑扑的,泡得稍微有点久了,但冬夜里的温泉实在令人贪恋。
白日晴朗,黑夜便见群星。
义勇在池底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于是水面上露出了脖子和脑袋。
晚上八九点的天空,繁星点点。
靠着池边,轻轻拨水,托盘顺着涟漪漂到面前,义勇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清酒,白瓷的酒盏里澄清的酒液,酒味清冽。
下午试刀的时候稍微上了会儿头。
两个多小时的对打,到最后两个人甚至都用出了型。
很畅快。
水与雪,冰与雪。
他从柔软的飞雪中窥见了寒天一式精进的方向。
停手后两个人都挨了桑山婆婆一顿好骂,一人头上一个爆栗。
之后桑山婆婆骂骂咧咧进屋给两人保养刀去了。
结果等到日暮黄昏时都没拿到刀。
被扣下了。
要等翌日才能过去取。
永远赶不上变化的计划被打乱,只得另作调整,于是本来一天的行程变成了两天。
所以,自己现在才会在温泉里惬意地泡着。
锻刀村里的温泉泉眼都是天然形成的,多泡泡有益于缓解身心的疲惫。
暖色灯光,冷色星光。
两碟用完的坚果酥,一壶喝完的清酒,托盘上空空的容器。
义勇从温泉中走出,已经泡得够久了。
走出池子没几步便是房间。
披着浴巾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房间,水珠挂身上,风一吹,冷飕飕的。
义勇关上所有门窗,换上睡袍,缩进铺好的床褥。
一夜无梦。
————
黑漆漆的房间门窗关牢,各种帘子拉紧。
睡眼惺忪的人在背后手们的帮助下穿戴完毕。
他的手放上移门,背后的手们推开门,推开窗。
云层很厚,灰蒙蒙的,是个阴天。
难怪睡醒时那么黑。
云层低,没有雪,却有风,风呼呼的,刘海蒙了眼睛。
义勇走出房间,手们关上门,他拨开刘海。
然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个世界的茑子姐姐。
并不意外,他们的房间相邻,都在一楼温泉池周围。
热气腾腾的温泉雾中人影模糊。
听见姐姐笑盈盈地问自己,“醒啦?”
听见自己的回答,“醒了,早上好。”
“昨晚睡得如何?”散着头发的人递出梳子和发绳。
“还好。”终于醒过神的义勇接过工具,有了第一次就会有后续无数次,早上给茑子姐姐梳发似乎成了最近的每日定番。
他们沿着温泉池边的卵石小路慢慢悠悠晃去餐厅,身侧是言笑燕燕的姐姐,今日就稍微偷个懒吧。
“早饭是白粥、玉子烧和香煎秋刀鱼。”
热气腾腾的早食在脑海中呈现画面,手不自觉摸了摸肚子,感觉有点饿了。
“嗯。”
————
朝食过后走出旅馆,天空依旧灰蒙蒙的,只是云层更厚更低了些。
下雪的征兆。
旅馆门外的招牌灯前缩着一个灰绿色的脑袋。
是来找人的鸣石。
蹲久了的人被拉起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走吧,两位阁下,婆婆在等你们。”鸣石三两口啃掉半个包子,拍了拍手,走在前面领路。
两地相距不远,也就走了十几分钟吧,然后就看见了那座眼熟的小屋,小屋的烟囱还在勤勤恳恳地工作,白烟不间断地冒出飘远,融入云层。
进门第一眼便看见两把被挂在墙上的刀。
他和姐姐的日轮刀。
第二眼是一具位于房间正中被打开的人偶,围着人偶的桑山婆婆和一名跟鸣石差不多高的小孩。
奇怪的有着六只手臂的红发高马尾人偶。
“婆婆,我把人带来啦!”鸣石直接取出袋中的包子递到婆婆嘴边,转头便看到了也戴着火男面具的少年,“咦,
小铁你也在啊!这个月的教学日还没到吧?是人偶又有哪里坏了吗?”微微疑惑的语气。
桑山咬下一口包子,没咬到馅,砸吧砸吧咬下第二口。
“小铁,最小号的扳手。”伸出的左手,“日轮刀自己拿,老朽昨晚已经保养好了,蓝色那把的绑带换掉了,都磨损成那副鬼样子了居然不早早替换,都对刀好一点啊!”
上手拿刀的义勇动作一顿,花道咒术师给的名单用不上了。
“谢谢婆婆。”义勇握上刀柄,意外的很服帖。
一旁穿着火男外褂的少年正弯腰翻找工具箱,“婆婆,箱子里没有。”转头看向鸣石,“零式左边的三只手运转起来滞涩得很,就来找婆婆看下,包子还有吗?”把零式搬过来花了好大的力气,有些饿了。
“没有多的了哦!”鸣石摇了摇手指,“最小号的扳手在上面柜子第五列第三行的格子里,站凳子上的话就算小铁也是能够到的。”
人偶的三只左手都被卸了下来,露出了肩膀接口处的精密齿轮构造,一个明显的缺口。
桑山正在用锉刀对着工作台上一个指甲盖大的木齿轮摩擦,齿轮在人偶的运行中被磨掉了一层,露出的里面一层有了木刺,造成了运转不顺。卸下胳膊和找出齿轮没花多久,把齿轮从严丝合缝的结构中取出倒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和时间,作为村中技术前五的刀匠她自然没有破坏掉那精美的结构。
放下锉刀,刺被磨平了,用浸满桐油的帕子擦拭齿轮。
接下来,便是将齿轮送回其原本的位置。
“婆婆,扳手。”
从上方递过来的最小号扳手。
空着的右手接过。
桑山取下火男面具,戴上眼睛,果然,干精细活的时候还得靠这个老伙伴。
所有的细节都被眼睛捕捉,与记忆中的印象一一比对。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修这只六手的人偶,自从小铁的父亲拜她为师后,每回人偶有问题都会找到她这里来,她对这个人偶的构造几乎烂熟于心,可惜就是结构太稳定了,做不了任何一点的更改,所有的更改都是对人偶本身的破坏。
说来小铁的父亲是她带过的最有天赋的学徒,可惜外出挖矿的时候被鬼袭击了。小铁到了年纪后她也有想过要不要再收一个,但已经有鸣石在了,上了年纪实在没有精力再教导一个。
收回心神,眸光凝成一线。
“鸣石,左一号手臂!”
“嗨!”
————
午后的阳光下是六只手臂都好好待在原位的人偶。
冬日的暖阳里,义勇握着刀柄,面具后的双眼打量着对面红发飞扬的人偶。
由他来检验这次修复是否合格。
检验方式是打上一场。
因为人偶是战斗用人偶,只有战斗才是最好的检验方式。
被清空了积雪的平地上相对而立的两方。
“开始喽!”
发令号,被按下的开关。
疾风一阵。
残影一重重。
速度出乎意料的快,精心凝神于是看见重重残影中唯一真实的人影,听见破风声,它在后面!
背后袭来的两把刀,转身,拔刀。
“铛!”
他的刀上架了两把刀。
力道还不小。
动作也很灵活。
第三把刀压上,第四把刀直刺门面。
人偶很快,只是人更快。
须臾之间,义勇先是用劲挑开三把刀,人偶后退一步,自己也主动退后一步,第四把刀停在距离鼻尖一根手指的地方。
刺的势头已尽。
改刺为劈,第五把刀掠阵拦腰而来。
很好辨认的轨迹,一秒的蓄力,一跃而起,刀擦着鞋底过去,下意识刀锋下压,桑山婆婆的再三叮嘱闪回耳畔。
只能用刀背啊。
刀在手中翻转,刀斜向上刺来。
一个合适的落脚点,义勇轻巧落在窄窄的刀锋之上,刀被压下,他跳下刀。
沉静,头脑清明,所有感官都很清晰。
齿轮的咬合,链条的传动,人偶的构造在眼中被完全展开剖析。
右肩最上的关节,左肩中与下两个关节,三把刀被带动。
一把开道佯攻,一把稍后一步隐于其后,还有一把则是封堵退路。
眼中预判的线路。
人前进,人偶也前进,距离瞬间拉近。
侧身避过第一把,矮身横刀过头顶挡下第二把和同时到达的第三把。
完全折过去的手腕关节,直接刺入背心的第一把刀。
膝盖处平滑砍来的第四把刀。
手多了果然麻烦,不管是鬼还是人偶。
压着刀,踩着刀,猛然一个后空翻。
刀被挡开,刀被避开,他踩上左边未动的那把刀,来不及收回的四把刀,于是右边的最后一把刀直刺。
跳下刀,落地。
脑海中明了些许人偶的运作,虽然速度很快、力量很强、动作很灵活,但终归还是人造产物,存在着固定的攻击逻辑。
而自己要做的便是找出所有的逻辑。
又或者不用做到完全的份上,因为,看到了一个漏洞,一个机会。
倾巢而出的六把刀,六个方位六把刀,是要把他堵在刀网中吗?
可惜,慢了。
很大的一个空洞。
刀近身之前,他已绕到人偶背后,刀背一瞬劈风!
雪子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