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力向来代表着破坏与毁灭,妖怪强悍的自愈能力只是因为其本身生命力丰沛,与妖力无关。虽说偶尔也有听闻有治愈他人能力的妖怪的诞生,但到底未曾见过,而且远水解不了近渴。
本体为妖怪的自己救不了眼前垂垂危已的幼小生命。
如果非要用妖力去延续其生命,祂也不知道这个襁褓中的人类会变成怎样的怪物。
祂能听见婴儿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间隔得长,还在衰弱,持续衰弱,但依旧奋力跳动着。
活着是每一个生命的本能。
山主注视着被虫师紧紧抱着的幼小生命,祂久违地感受到原来人类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等等,生命?生命!
祂的脚下正流淌着一条生命本源的大河。
只是有一个问题,祂能看到光脉却触碰不到也到达不了,祂将视线投向银发的虫师。
“虫师,你能进入光脉吗?”
“哈?”
银古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进入光脉?他连看光脉都不敢,只偶尔背对着那片光享受片刻的宁静。每个虫师入行的时候都会被引路人告诫一句,时刻保持理智,不要随意靠近光脉,不要长久注视光脉,不要让祂们有机会将你拉进祂们的世界。
“我做不到。”
只有虫能进入光脉,人最多只能看见光脉,除非借助一些特殊的器具,可惜他踏上旅途至今收到的那一件在某次事件中粉碎得彻底。
银古大致能猜到山主的想法,用最纯净的生命本源滋润这个将要枯竭的生命,但浑浊的生命无法兼容最纯净的光酒,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将将成型却又岌岌可危的生命,这不过从一种自然的死亡拐向了另一种更可怕的死亡罢了。
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庙宇外感受到山主归来的小妖怪们渐渐聚集,静悄悄地聚集在外面,里面有人类的气息,是又有人来找山主祈祷吗,他们不能打搅山主的工作。
一种不同寻常的安静。
只是这种安静很快便被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震碎了。
富冈义勇自然也听见了这声轰鸣,自他脚下那顶帐中传出的轰鸣,他看见了漆黑的帐被震得表面涟漪微动。
那个咒灵已经孕育到最后阶段了吗?
这声轰鸣是对自己将要诞生的宣告吗?
义勇扫视一圈四周,所有远道而来的咒灵和怨气都已被清扫一空,空气很干净,他与每一只凑到面前的手击掌,他进入帐中。
空间不大的帐中,义勇看见生锈的斧头在跳舞,不,这不是跳舞,斧头每一次跳起都是为了借助重力一起劈开帐,可惜尚未成功。
也注定无法成功。
斧头抻成了一把锯子,此间轰鸣声更响了,义勇感觉耳鸣得厉害,耳中只剩下了无休止的轰鸣。
这或许是锯树的轰鸣声,只是他从未见过哪棵树的汁液是血红色的,所以是“动物”吗?
深蓝色的双眸中风暴氤氲。
冷静,冷静。
他该如何摧毁一把锯子或者斧子?
不对,不要被事物的表象所迷惑,就像鬼一定会存在脖子一样,眼前的锯子其本质还是咒灵,处于咒胎阶段的咒灵。去观察,去找到它的本源。
红色,红色,到处都是红色的咒力残留。
义勇只盯着咒灵的那团红色,他分辨着不同层次的红,要找到最深邃最本质的那点红,然后一击毙命。
义勇并没有找很久,因为咒胎没有做任何的掩饰,很轻易就看到了。
既然看到了,那就可以进行祓除了。
咒力在刀锋不动声色地凝聚,靠着手们对气息的遮掩,义勇一步步靠近咒胎。
海潮声冲破了耳鸣。
水之呼吸,柒之型,雫波纹突。
集中一点,穿刺!
涨潮了,藏于海潮下的刀锋将咒胎的所有都搅碎!
鲜艳的红色在眼中褪去,耳鸣也消失了,听力恢复了正常,从寻找开始便没有眨过的双眼终于放心地短短阖上了一瞬。
从鬼的死亡中诞生的咒灵已被祓除,接下来就去寻山主解答自己的那个疑惑吧,顺便领下报酬。
至于任务的提交,前面有一名目睹了鬼死亡的隐出去了,可以先结案,归档的话还是要用到他手上的任务书,但归档并不着急。
义勇收刀入鞘,他走出帐,他没有撤掉帐,虽然花道安曾说过只有特技咒灵死后才会留下吸引其他咒灵的场域,但自己目前还无法准确判断咒灵的等级,还是小心为上。
先将咒力残留解决掉吧,免得影响到森林里生灵的日常活动。通常来说会用纯净度较高的灵力吞噬或覆盖掉咒力,他本身不具备灵力,那便得借助一下道具,花道安曾给过他几件好用的小玩意,只是目前似乎用不到它们了。
义勇看着地下的璀璨金黄缓缓流动着,然后流着流着就慢悠悠吃掉了地表上的咒力残留。
虫也能吃掉咒力吗?
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光脉某种程度上代表的就是生命。
目力所及,那血一般的鲜红很快便被金黄吞噬,金黄的潮汐随后也缓缓退去。
义勇走出咒力残留之所,他走向潮汐过后眼中所见地表之上金色最集中的地方,那只会是山主所在之处。
他看出了山主的本体是妖怪,还是大妖一档的妖怪,但大概是山神或山主位格的影响,祂的灵魂呈现的是璀璨的金色。
手们托着义勇在林间滑翔穿梭。
他在绿色与白色之间追觅着那一抹金色。
无害的植物、动物、死物为绿色,心怀善意的人为白色,未犯下杀孽的妖怪则为灰白色。这座森林可真是“无害”啊。
顺风飞行,没多久就抵达了目的地。
手们谨慎地挑选了一个顺眼的位置才把他们的珍宝放到屋顶上,感受到十几道不带恶意的自下而上的视线,义勇自然而然地回望过去,是一群聚集在脚下房子门口的好奇心挺重的小妖怪。
毕竟是妖怪的地盘就不走正门以防惹众怒了,直接翻身而下从背面的窗户跳进去。
还攀在窗台上的义勇一眼就看见了一人一妖的对峙场面,银发的虫师一只手牢牢护着怀中的包裹,另一只手则是死死握住山主白袍下伸出的生发新绿嫩芽的披树皮五爪。
那双五爪的目标是虫师怀中的包裹。
是在争夺什么?
包裹里是什么?
义勇轻飘飘落到地上没有引发一人一妖的注意,随后静悄悄走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开对峙中的两方。
银发的虫师踉跄着跌坐在最高一级台阶上,但依旧不忘一只手牢牢护住包裹。白袍的山主被甩到了第一级台阶前,祂看了一眼被折断的左手,只能说不愧是猎鬼人,下手又快又准。妖力流过,左手立马就折回了原位。
被分开的两方看向站在台阶中间一级上的剑士。
义勇拾级而上走到虫师身旁,侧身望去,那包裹中是个婴儿,一个进气少出气多的婴儿,一个出生便等于死亡的婴儿。
眼中所见一切通透,看见骨骼、血脉、细胞……看见构建而成的器官,婴儿浑身里外没有任何伤口,只是所有的器官都在不断衰竭。
是先天不足吧。
义勇感到疑惑,他们在争夺的居然是个普通的将死的人类婴儿吗?
是一方要其生,一方要其死吗?不,应该是在如何救人一事上产生了分歧,因为没有感受到任何一方的恶意。
可先天不足要怎么救?这是凭借现在的医疗条件挽回不了的生命,即便站在这里的是蝴蝶那样的好手结果也不会改变。
这个世界救人的方法不止一种,他自己手上就有三种,只是都不适用于这么幼小脆弱的生命。
“你们准备怎么挽回婴儿?”会起争执说明已经有了也许可行的方法。
山主飞到了义勇另一侧,祂与虫师隔着剑士有一秒的对视。
“用妖力包裹婴儿放进光脉里浸泡几秒。”
“都说了不行的,就算有妖力的对冲,就算只是短短的几秒,庞大的光脉还是会将婴儿瞬间虫化,说不定到时沿着妖力连山主您也被同化了。再者,婴儿的生命力现在就像风中残烛一样微弱,任何非人力量的干涉都会令其往对应的非人方向转变生命的本质。”
“您要拯救的是一个完整的人的生命,还是只要是生命就行?”一字一句逼问,翠碧的瞳中倒映出山主愕然的模样。
山主显然是没思考过这个问题的,面具延伸开的四角颤抖间落下几颗翠色嫩芽。
“可,他是被人抛弃的。”
言下之意,保持人的本质有那么重要吗?
只要生命能够延续下去就可以了。
银古一噎,他听懂了山主的话,不得不承认有些道理,但,“直接浸泡到光脉中还是不行的,被那样庞大的信息流冲刷会被动成为光脉的一部分,而非独立的一个生命。如果只是需要光酒中的生命力的话,那完全不需要那么多的量。”
义勇感受到了那一道直白的视线,于是回望过去,沉默半响,然后打开木匣。
“我这确实有,要成药还是原材?”
“成药。”为了保持独立的个体,要尽量减少光酒的量。
他有三种药,使用过的对鬼特攻毒药和快速愈合伤药,才到手没试过的灌注生命力的药。义勇拉开锦袋从中抽出一支只有小拇指长的注射剂。
银古接过药剂但没有立刻注射。
“麻烦山主大人先用妖力护住婴儿全身的经脉。”一点必要的预防措施。
婴儿被平放在供桌上。
温润平和的翠色妖力从山主的角上流出,流入婴儿体内。
婴儿的呼吸没有那么急促了。
银古看准时机直接扎进婴儿颈部的静脉,那一管翠金色没几秒就被推进去了。
随后,婴儿的身形暴涨。
飞速略过儿童和少年阶段,直接抽条成了青年模样。
呼吸稳定,心跳稳定,器官的衰竭被终止。
被人触碰,被虫触碰,被妖力触碰,被咒力触碰……他触碰世间事物,他没有消散。
一个生命成功活了下来。
“要取个名字吗?”在安眠的人形生命前银古询问。
山主看了看那头银发。
“就叫银好了。”
义勇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这个被人抛弃又被人和妖挽救下来的生命有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