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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碰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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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延川的指节几乎要被麻绳勒进骨血。

他背抵着冰凉的石墙,借由粗糙墙垣磨搓绳结,粗麻碎屑混着血珠簌簌掉落。

翁老的呻吟声渐弱,远处的火光却愈发灼眼。

“咔”的一声麻绳终于断裂,凌延川踉跄着撞开屋门,夜风卷着远方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他喉头腥甜,发冠早已不知去向,发丝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额角。

“程扬知!”他的呼喊被夜风吹散。

回应他的却是飞速而来的剑影。

前襟被划破,四名侍卫持剑拦住去路,月光在剑尖冷得发颤。

“让开。” 他的声音比夜色更沉。

侍卫不为所动,剑刃交错成铁网。

凌延唇角扯出一丝冷笑,他赤手空拳,看上去毫无胜算。

侍卫的剑刺破衣料,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借力旋身的同时,刀柄狠狠砸在对方后颈。

血珠飞溅在他眼睫上,模糊了视线,让他笑得更狠。

侍卫刺来的时机算得极准,他在倒地时抬腿扫中对方脚踝,剑刃擦着他发梢划过,削落几缕碎发。

“滚!” 喝令混着血沫喷出,他单膝跪地,手背青筋暴起。

侍卫用剑抵住他咽喉,他眼底血丝密布如蛛网:“你怕死吗?”

侍卫的瞳孔被他这副模样吓得骤缩。

就在对方失神的刹那,凌延川竟直接用指尖扣住剑身,鲜血顺着掌纹滴落,硬生生将剑头掰向一侧。

肘部猛磕对方心口,侍卫闷哼倒地时,他已扯下对方腰间佩刀。

四具躯体倒地的声响惊起更远处的巡卫,他却不管不顾地跑向自己府邸。

*

乌勒王的黑马快速奔驰在青石板路上,她看见少主府的朱漆大门在火中扭曲变形。

“丫头,那是……”

门前跪着道身影,墨色衣袍残破不堪,沾着血迹,脊背却仍挺得笔直。

“凌延川!” 她的呼喊惊得凌延川回头。

那张惯常清冷淡定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在看到程扬知后立刻扯出笑容:“夫人……”

话未说完,身子便向前栽倒。

乌勒王勒紧缰绳,黑马前蹄腾空长嘶。

程扬知翻身下马,听得乌勒王高喊一声“小心!”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远处的阴影里一簇寒芒正缓缓抬起。

甚至来不及思考,她本能地奔扑向凌延川。

凌延川听见弓弦绷紧的声响。

“别过来!” 他的嘶吼混着箭矢破空声。

程扬知的身子重重砸在他胸口,后背的箭矢几乎透胸而出,血珠滴在他颈间。

比身后火海更加滚烫。

他翻身将她护在身下,手掌按住她心口的伤口,触感黏腻得让他战栗。

远处传来乌勒王的怒喝,兵器相交声、火梁崩塌声、黑衣人临死前的闷哼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夫人……”他颤抖着去擦她唇角的血,却发现她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意。

她发间那枚金钗不知何时滑落在地,钗头沾满血污。

程扬知的手指动了动,想触碰他的脸,却无力地垂落。

“别睡,程扬知,你看着我,别睡……”凌延川的声音轻如灰烬。

他低头去吻她的额角,血水混着泥灰。

怀中的身子渐渐冷去。

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是梁亲王带着人马赶来,火把将夜空照得通明,却照不亮程扬知逐渐失去血色的唇。

乌勒王解决完埋伏的黑衣人后奔到两人身边,看见凌延川正解下自己的腰带,紧紧缠住程扬知的胸口。

少年的指尖在发抖,却仍固执地打着结。

仿佛只要系紧这条带子,就能系住即将消散的魂灵。

“送她去太医院!”乌勒王的喝令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

凌延川却摇头,低头凝视程扬知的脸:“我带她回家,我带她……”

“回什么家!”乌勒王高声呵斥,“现在赶去寻太医或许还……”

话音未落,却见他怀里的人没了呼吸,不再动弹。

火光照亮了府邸的每个角落,一具具下人的尸体被人从偏院。

凌延川浑身是血,紧紧抱着他的夫人,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

周遭嘈杂不堪,他却仿佛听不见,只是不断低头吻去程扬知的眼睫。

“长毋相忘……”他喃喃念着玉镯上的铭文,程扬知腕间的青玉镯还泛着温润的光。

远处传来帝君的圣旨宣读声,说七少主府走水,着令彻查,却只字不提刺客与纵火。

只字不提翁老和君夫人。

凌延川忽然笑了,他失去了一切。

他什么也不曾拥有。

他抱起程扬知,走向仍在燃烧的主殿。

火舌舔舐着梁柱,乌勒王上前阻拦:“你疯了!是想自焚不成!?”

他充耳不闻,似也感觉不到大火的灼热。

凌延川跪倒在地,将程扬知轻轻放在膝头。

她的嫁衣早已被血浸透,尽是褐红。

他脱下自己的玉镯,与她腕上那只并排放着,双环相扣。

“一拜天地……”他低哑的声音混着火场的噼啪声。

“二拜高堂……”正厅已然坍塌。

“夫妻对拜……”

他低头,额头抵住程扬知的。

府外传来兵马调动的声响,梁亲王的人已控制住局势。

凌延川却不管这些,只是抱着程扬知,任火势在四周蔓延。

他知道有些东西在这场火中彻底烧毁了。

凌延川将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让她感受那仍为她跳动的心跳。

火梁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夜风卷起满地灰烬,像撒了一场无声的雪。

冰冷、湿黏,融进月光,却变成深渊将人拖拽而下。

火势好似灼烧至视网膜,眼皮会传来沉重的压迫感。

混沌的黑暗里浮动着残像。

清脆的风铃响动和熟悉的香气标记了现实锚点。

程扬知猛地清醒。

她捂着胸脯大口喘息,后颈湿凉,仿若被血浆浸润。

手指摸索到身边的被子角,布料纹理远不同于嫁衣。

耳朵捕捉到汽车驶过的声音、空调外机的嗡鸣、窗外野猫踩过窗台的响动。

她这才发现,眼前明亮不是那夜冰冷的月光,而是温暖的正午太阳。

“起床啦程小知——!”

陆晓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拖鞋被她踩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逐渐靠近房门。

她猛地把门打开,“太阳晒屁——”

话音戛然而止,她看到程扬知浑身被汗湿透,脸上竟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你……”陆晓茵赶忙走到床边,“你怎么了?”

程扬知怔愣在床上一动不动,分不清眼前是虚幻还是现实。

“做噩梦了?”陆晓茵从床头柜上一连抽出好几张纸巾替她擦拭,“别怕别怕,我在这儿呢。”

“梦……?”

程扬知艰难发出一个字音,嗓子干得紧。

“你等等啊,我去给你接水。”陆晓茵赶忙跑出房间,从厨房倒了杯水来。

喝到21世纪烧水壶里倒出来的凉白开,程扬知仍是不敢相信这一切如梦似幻。

她分明感受到了那熊熊火焰的炽热。

分明感受到了利箭穿心带来的剧痛。

分明在意识涣散前看到了爱人落泪。

怎会是梦?

“没事儿吧?”陆晓茵拍拍她的背,“我昨儿不还跟你说今早去花鸟市场买只鹦鹉吗?”

她双手捧着水杯,无瑕应答。

“但我见你一直不醒,就自己去了。”陆晓茵指着房门外,“鹦鹉给你挂外边了。”

程扬知呆呆地点了点头。

“睡傻了?”陆晓茵轻轻捏她脸颊,“洗漱完差不多时间吃午饭了。”

她压根找不回神智。

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餐桌旁坐下时,她仍无法接受现实。

“夏天没什么胃口,我叫了两碗糖水外卖。”陆晓茵正在拆包装袋。

芒果的香气在一次性餐盒打开的瞬间涌入程扬知的鼻息里。

“特意点的杨枝甘露,但不是之前那家,你尝尝……”

陆晓茵话还没说完,程扬知就开口打断:“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啊?”

“我梦到……”她声若蚊蝇,仿若开口便用尽了全部力气。

陆晓茵不解,一边接话一边把糖水推到她面前:“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我穿越了。”她认命似的吐出这句话。

“什么?”陆晓茵已然被她逗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哈哈!”

“可我梦到——”程扬知话音未落,门前忽来一阵燥热的风。

吹动古着店门前风铃,清脆的响声与那铜钱串别无二致。

她下意识转头,腕间不知何物磕碰了桌沿。

她垂眸看去,才发现自己手上竟戴着与凌延川在大婚日前送给她的那只玉镯。

玉镯双环绾青丝,长毋相忘生生世。

“……什么?”她惊得说不出话。

“什么什么?”陆晓茵追问道。

“这镯子……”程扬知眼眶发红,双唇颤动,“这镯子怎么会在我手上?”

“啊?”陆晓茵一脸疑惑,“这不是你一直戴着的吗?”

“什么?”程扬知怔愣在座位上,“我一直……”

在凌延川将镯子送给她以前,她从未见过它,为何陆晓茵会说这是她一直戴着的。

夏日微风吹得人头脑发昏,也将窗外枝繁叶茂的绿意吹进屋内。

“那不是梦……”

她在再熟悉不过的环境里,终于辨认出那股伴她多时的气息——

那株碰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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