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眠舟也笑了,他说:“那我真的摇树了啊。”
“摇吧,原来你就是那个满分作文选手啊,我们班上语文英语课的时候都欣赏了你的作文呢。”那个寸头哥们儿说。
“那可不,大驳论家呢。”
许眠舟一边笑一边瞪一眼辞易年,阻止他继续拿那个令人羞耻的称号做文章。
男生重新来到树底下抱着树干,像在做什么重大任务一样深吸一口气,然后说:“兄弟们,我尽力,把能摇下来的都摇下来。”
少年时期干什么都有趣,金黄的落叶纷纷而下,像在十六岁秋天下的一场金色的雪。
路过的人发出惊呼,也不管是否会被发现拿出手机拍照录像,许多张年轻的脸,欣喜又漂亮的笑,雀跃的心脏,这一瞬间被相机和眼睛记录下来就能变成永恒的瞬间。
树底下的男生站在叶子雨里,每次眼睛一笑起来就变成浅浅的月牙,醉在两湾黑色鸦翼似的睫毛里。
其余人趁着叶子乱飞开始动工扫地,可惜这一幕还是被黄卤蛋抓包,从喷泉那边气势汹汹地扑过来:“扫地扫得好好的怎么开始摇树了?那是谁?!”
许眠舟并不急,转头冲刚才拿了手机拍照的女孩子提醒道:“你们快走吧,卤蛋过来了,把东西藏好,走得从容不迫一点,不要急。”
那对小姑娘脸红扑扑的,嘱咐一句“谢谢你,小心一点”就走了。
本来只是想来看看大好人扫落叶累不累,最后六个人站成一排听黄江做思想政治教育,重点点名许眠舟,说破坏公物摇树是不对的,希望该同学进行深刻反思。
许眠舟点点头,敷衍着说知道。
身边的人更是头也不抬,男生手里拿着扫把眼皮懒洋洋地半阖着,像是在认真听卤蛋训话,实则站姿不够端正眼睛不目视前方头没有抬思想不够集中。
许眠舟用余光看了几次,第三次的时候辞易年像是在睡觉。
十一点钟的太阳很烈,好在是秋天并不毒辣,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又看过去,辞易年的睫毛轻轻颤动,闭目养神,在和熙的光里颜色变浅,像阳光下振翅欲飞的燕尾蝶翼。
许眠舟又把视线收回去,眼睛看着前边卤蛋背后那一片林荫道,声音很轻,即使站在身边也很难听得清,何况那人在打瞌睡,他小声说:“谢谢你。”
树荫在水泥地面上成为跳动的灰色火焰,上课铃声随着风声传遍校园每一个角落。
周五晚上他们难得放了双休,补十月月底因为期中考冲掉的月假,许眠舟抓紧机会玩了一晚上游戏,窗帘外迷糊地透出晨光才睡,再睁开眼日光浓烈到窗帘布几乎盖不住。
床头的手机响了,电话里许宁远的声音很大:“哟,还睡着呢?这都几点了我的老天。”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眼屏幕,翻了个身:“吃了早餐才睡的回笼觉。”
“我信你。”
老头子又啰啰嗦嗦一堆,很快把许眠舟残存的困意赶走,老头子嘱咐:“你下午还要上课,别赖着了。”
终于说了句有用的。男生趿拉着拖鞋进卫生间刷牙,一头黑色短发凹凸有致仿佛遭遇十万雷霆电击,他来到一楼,餐桌上贴着便利贴,说留有鸡汤和鸡丝面,让他下次不要熬夜赖床不吃早餐。
他吃了饭才想起来32号的帅邻居还有模特任务,随手拨了语音电话过去,那边过了一会才接,辞易年的声音混在风穿林音鸟鸣里,他随口问:“你在哪?”
“翠湖,遛毛毛,顺便带他回外公家。”
“哦,那你记得两点半。”
辞易年是第一次来画室。
秦老师还在另一个房间给小朋友上课,屋子里已经坐着几个人,见到许眠舟来了都抬起头打招呼。
有个染了一头金发的女孩子按着屏幕抬头之后问:“这是……你说的那个……模特?”
“对。”许眠舟把装了一堆东西的书包放下,有个哥们儿乐呵呵地和辞易年搭话:“哥们人很帅啊,不愧是小天才舟舟严选。”
辞易年也不反驳,他问:“小天才是他的外号?”
那个金发女孩子接话:“对呀,秦老师也这么叫他,他很牛的,就这么和你说吧,美术生最怕遇到三种人,天赋怪、童子功、内卷哥,很巧,小舟舟全占了。”
“他有时候上课都画画呢。”小姑娘蹲下身倒了点水在水桶里,又问:“你俩是同学?”
看到了。
“对,邻居。”
许眠舟做过模特所以知道其中的艰苦困难,还递了本杂志给他打发时间,辞易年接来随便翻了两页问:“带试卷了吗?那个比较能磨时间。”
许眠舟:“……”
这个没带,许眠舟只好去找自己隔壁的哥们儿,他每周上完美术课还要连轴转去补习班,肯定带了试卷练习册。
男生拿给他的时候还说送给他了不想去上课了,许眠舟挑眉:“想得美。那可是我们学校年一,给你写作业已经相当不错了,还想把作业送给他自己可以不写作业,哪有这么好的好事。”
辞易年把那摞试卷写了一半。铅笔在试卷上印满字迹,草稿就写在题目旁边,房间里有室内香薰和水彩颜料丙烯的味道,秋光从棉布窗帘漏出一角,照在柜面上那摞白纸上,阳光和木浆的味道就混淆在一块,暖的暖,旧的旧。
许眠舟画画的时候喜欢听歌,耳机里是随便点的歌单,白色耳机线不时随着手上的动作落在颈边,,另一只耳机垂在身前,不时晃悠一下。
起了稿就铺色,许眠舟把视线重新放到在前方坐着安静看题的少年身上。
相当漫长的三个小时,辞易年起身把试卷递还给物主,男生笑盈盈的,露出热情又闷着坏的笑:“不看看啊?看看有没有侵犯你肖像权的。”
指骨被松松地按住发出紧绷的响,辞易年真的下场巡视一周,对这间屋里的人水平暗自放心了,起码看得出是个穿着针织衫的男生,其他像不像辞易年的先按下不表。
“辛苦帅哥啦!”
“帅哥辛苦了,今天的作业多亏了你——许眠舟过来领赏,给帅哥犒劳一下。”
接下来就等秦老师验收,辞易年觉得自己得下楼去买点什么东西吃顺便活动筋骨,静坐两个小时和考了一场试一样。
他刚站起来手臂就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许眠舟递过来一张素描纸,薄薄的画纸上石墨和木浆铺成一个少年人的样貌,靠在那张白色藤椅上垂头写着手里的试卷。
“画了两张。这张给你吧。”
辞易年没看男生的脸,他知道如果这时候看许眠舟的话后者说不定又要别扭,端详片刻才抬眼看拿着画的人:“手挺快啊。”
“你先装在你书包里吧,我什么都没拿来没有东西可以装,这可是小天才的亲笔力作。”
回去的时候临近傍晚,那位卖蒸糕的老婆婆又来到了这个巷子,这次还有糯米饭,油润软糯的糯米加上各种辣的咸的配菜,鼓鼓囊囊的很大一个。
许眠舟买了蒸糕和糯米饭,一样一份塞给了辞易年,说这是今天画室的美术家们要求给模特的奖赏,如果有机会下次还去。
“贿赂金啊?”
许眠舟咬了一口蒸糕说:“可以这么理解吧,其实是十个人相看两厌了需要新鲜的脸,新鲜感过了什么也不是,两个月前他们也追着我说从没见过这么帅的脸,今天两个人进去的我还走在你前边,他们也只看到你了。”
周一晨会时宣布周三四五开校运会,吴永星这回终于得偿所愿地蹿到了许眠舟前边的位置,他其实只比许眠舟矮了一厘米,但这一厘米之间隔了四个人,盛思说他们班男生军训最适合走正步齐步走,因为身高高得平衡矮得统一。
“这敢情好,放在周五再熬一天就可以放假了,上次校运会在周末办的,周天晚上放假一晚周一早上就要来。”
许眠舟着实吃了一惊:“啊?这……有必要吗?真的那么赶吗……”
“占用了周六周日不说,周一早上就来,我记得当时盛田心去替跑3000,周一来的时候是爬着上楼的。”
“滚你的,又在放屁。我为班级做贡献鞠躬尽瘁的时候能不能体恤我一下?那叫爬吗?那叫身体行动不便采取了其他出行方式。”
“你真爬了啊?”许眠舟更震惊了。
“没有——”
还没等盛思成功保卫自己的尊严,谢老板已经走到身边审视篡位的吴永星:“帅哥,你站这儿的啊?想聊天想到直接换位置了啊?那么惦记许眠舟呢?”
盛思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站在位置上补充:“眠舟这么帅,吴永星肯定得多看几眼啊。”
在谢竹心的刀削目光下吴永星安静优雅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女人目光一转,对着盛思开始进行教育,刚结束的期中考,以及吊儿郎当的态度。
校运会班级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课间苏槿便领着班上十多号男生去校门口搬东西到储物室。
趁着这个机会盛思终于把自己“为班级争光勇夺3000第四名次日上学劳累过度在楼梯上爬行”的谣言终结者,戴着眼镜的男生抱着一整箱矿泉水顶着烈日陈述事实,不时扶一下因为汗湿和颠簸下滑的眼镜,其严谨的讲述态度和辛辣精准的用词(对造谣者进行全方位人身攻击比如过去未来父母后代),俨然是一位金牌辩手。
“下次学校有辩论竞赛让你去吧,太牛逼了。”
他抽空伸脚往造谣人吴永星身上踢了一脚,被踢的人手里拿的是班旗,两米二的竹竿开始旋转,长缨在手可缚苍龙,这个画面既危险又诡异,两人终于得到了伟大的班长苏槿大人的制裁,小姑娘又急又怒地冲这边喊:“别玩儿了!”
在这种热闹但每个人都有事情做的时候辞易年似乎都会安静很多。从班级聚餐那次开始,他发现那个人身处相聚和欢闹中总是保持着一定沉默,就像那天傍晚一个人站在巷口迟迟不回家,安静地把眉头皱得很紧。
人在独处时的状态是否是自己真实的一部分呢?是。
许眠舟和另外一个男生落后几步,他看着前方抱着一箱运动饮料的人在一片日光里不紧不慢地走在吴永星和盛思之后,苏槿走在前头还在数落两个打闹的男生。
少女的长发被一根黑色皮筋束在脑后,不时转头睨一眼贱兮兮说话的吴永星,杏眼圆睁。
秋老虎气势汹汹,日光浓烈得让人周身似乎都冒出热气,他再次看向那个一言不发的人,因为很热脱了外套,灰蓝色的短袖衬衫领口向上是颈和黑色短发,燥热的汗珠滑下来,消失不见。
路过那家便利店许眠舟把那一堆气球和打气筒丢下不走了,鼓动其他人一起买冰淇凌吃,率先响应的是吴永星和盛思,不愧是好兄弟,不愧是田心好Honey。
于伯伯坐在收银台里看见十来号人一团地涌进来,站在冰柜前挑选宛如蝗虫过境,许眠舟和盛思争一盒三色冰淇凌差点恩断义绝,最后被吴永星抢走,于是两方矛盾转为一致对外抗敌,孙宇要走最后一瓶可口可乐,凭自己上课有理由出来瞎晃而不给还有二十分钟下课的人活路。
一行人站在那几棵异木棉下吃的吃喝的喝,许眠舟最后拿了一盒原味的大碗冰淇凌,苏槿和林州州分了一袋方糕,软软的糯米皮包裹着红豆冰,盛思说要孙宇安没开过的可乐瓶做实验。
不远处的明智楼里还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风穿过树梢带来一阵桂花的香,还有不知道是谁的洗衣液味,鼻腔里充斥着汽水和冰淇凌的甜味,许眠舟靠着写着校训的石头发现自己鞋带散了,自己叼着木勺,碗随手一塞递给辞易年:“帮我拿着。”
半顷,身边的人用手肘碰了碰他的手臂,许眠舟刚刚直起身专注地吃东西,没怎么注意:“嗯?”
男生递过来一个瓶盖。
绿色的,许眠舟诧异片刻看见里面的赫然写着“再来一瓶”。
我去。许眠舟先是脱口一句,然后笑:“运气爆棚啊辞易年!”
“恭喜辞易年高中!”许眠舟把那个瓶盖举起来给其他人展示,那群神经病就开始起哄欢呼,喊着“辞易年中了”,如此壮观局面,仿佛辞易年是当代范进。
下课铃正巧响起,覆盖学校各个区域的广播放着下课铃都挡不住他们推辞易年去便利店再拿一瓶绿茶的热情。
于伯伯大概也觉得好笑,一个“再来一瓶”都能把他们搞得如此激动。上学的时候只要与学习无关的事都是有趣的,如果午后像平常一样喝了一瓶绿茶,发现瓶盖上写着小时候期待很多次都没有获得的“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