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围巡视的黛烟嗅到妖气,旋即转头飞落到事发地。金蝶已层层叠叠罩住众人,蝶翼扇动摩擦,巨大的噪声叫人烦不胜烦。他隐约见着包围圈里有金光阵阵闪烁,像是有人撑开结界在抵挡,只是光芒逐渐微弱难以坚持更久。当下就再不迟疑,黛烟展开画轴,拉出巨幅的空白画纸往蝶群掷去,纸白如雪,灵光闪耀,被盖到的金蝶竟是印在了白纸上,变成了画中之物。
此招甚妙,黛烟顺着开道的卷轴,很快就摸到了结界所在的位置。神子被围在最中央由众人护着。这结界是真定禅师所施弘法寺秘法,加持佛门圣愿,慈悲之力流动不绝,持续加固着金光阵。
黛烟挡在众人身前,将画布延展开,附在金光阵上,想着能拖一阵,却听一道尖利的女声自不远处传来。他抬眼看去,穿过蝶群,一名衣着暴露的高挑女子立在树枝上,面部纹路诡异,薄纱黄衫似有似无,融在日光底下。
“本公主的小蝶,凭你们也能抵挡?”虫公主朵伊尔性子急,打头阵来对付这群“杂兵”。她在树干间轻盈跃动,手足飞舞,小蝶收到感应扇动着翅膀,霎时金粉漫天,画面有如梦幻般飘忽。“粉有毒”安承运说道。黛烟还在阵法前硬撑着,粉末沾到画卷上,很快就染上一片片黑,散出阵阵恶臭。他只得弃了画轴,运转巨大画笔,凌空勾勒数笔,唤出清风来勉强驱散毒粉。
阵中郭慧君先前还跪在地上做祈祷状,眼下已站起来,周身环绕着团团红光。她睁开眼仰天清啸,天边红霞流动像要烧起来。“这是……神鸟重明么……”张高存望向远方,这一代的神鸟使竟真能唤来远古神鸟……金翅越过云层,重明双目澄澈,通身火光灼人,朝着宫殿这边飞来。辛岱仔细分辨,思索着说道:“应当是重明子嗣,这身形与古书记述有别。”
天上下起了火,黛烟也随着众人躲进了阵法里。朵伊尔的金蝶遇神火而焚,片刻都化做了焦灰。这一头,大家都喜极躲过这一波突袭,虫族公主立在树头已要大发雷霆。这些金蝶,她豢养了多年,不想全折在这里,只见她怒目圆睁,赤手而上,以手作刀,直取阵眼。
安承运、张高存等刀剑抵上,悉数弯了刃,这人竟是刀枪不进。神鸟重明此时也指望不上,火雨渐熄,它转身飞走,眨眼就已不见身影。神鸟使跪趴在地,汗流浃背,意识已模糊不清,想是招来神鸟的这些时间已经是极限了。
斯科特大主教戴上一副红色眼镜,在战阵外细细瞧着:“这女子身上,有层流光跃动的彩衣,常人目力不能视。”他随即俯下身去问真定禅师这女子是何来历。老禅师闭目调息:“应该是虫族的高人。大主教可有法子应对?”
大主教摘掉眼镜,站起身静静注视着前方战场,朵伊尔出招大开大阖,猛力无匹,众人合力也压制不住,阵型已渐渐有溃散之势。“虽不知东方的妖物与我西界邪物有多少相近之处,现在这情形,我也只得尽力一试。”
他身后的漆黑法典悬在半空,书页飞速翻动着,隐隐散出微光。不知何处卷来烈风,斯科特袖袍鼓动,法冠都险些被刮走。他面色凝重,红宝石权杖横于胸前,念诵着神圣的祷言,法典中投射出圣母安德洛的虚影。“这是……”真定禅师望着渐渐飞向天空的安德洛之影,直觉身心纾解许多,陷入一片安宁。
虚影手执荧光透亮的水壶,在空中漫步,身形曼妙,一蹙眉一微笑,俱是母亲般的慈爱温柔。她轻轻泼洒着壶中之水,遗迹之城上飘落点点雨丝。众人皆不觉有异,唯有朵伊尔被打湿后,嘶吼着发出阵阵怪叫。身上的虫衣显了真形,已被侵蚀出点点黑斑,飘出一股焦臭味。
朵伊尔怒目圆睁,嘴里叽里咕噜地吐着虫族脏话,也不管旁人听不听得懂。她在族里也是风光无两的宠儿,一身本领自视甚高,在此地被些后辈围袭竟还有些狼狈,岂不可恨。“大笨熊,还躲着做什么!”
一名身形巨大的壮汉从林荫道一侧缓缓走出来,步履显得十分笨重,但有雷霆万钧的气势。“小姑娘还是顶不住。”熊族长老石鲁尉扛着一大块硕大的“树根”,走到朵伊尔身旁。那一对小眼睛衬着这副古铜色的壮硕身材,竟是有几分别样的喜感。
“月宫的小白脸呢,怎么不助我们一臂之力?”朵伊尔半跪在地上,呼吸开始沉重,紧紧盯着逐渐逼近的安承运等人。“唔,白衣小子和那个女孩子似乎是旧相识,到刚才都还在叙旧。”石长老立起树根,猛地一砸,寝宫地动山摇众人为之一震,“老熊皮糙肉厚,这点术法,拦不住我。”
他踏步流星,咆哮着挥舞树根猛冲过来。安承运等欲上前阻拦,凡兵俗器却是破不得坚实的熊皮,纷纷被巨力撞得倒飞出去,就连黛烟凝聚浑身仙力也近不了身,被逼得一退再退,眼看这老熊就要撞进结界里去。
这当时,一股浑厚的力量抵上黛烟后背,他回首看去,却是小田这胖墩。小六尾狐妖术尚不足火候,一身蛮力却是了得,得亏平日胡吃海喝,这下倒显神威了。石鲁尉的冲袭因这阻滞声势渐消,他横眉怒视,这狐狸崽子笨是笨了点,但真要下手,老狐狸那头倒是不好撕破脸。
“臭崽子,闪开。”老熊挥舞着树根,凶恶地恐吓这小狐狸。小田却知自己扑蝶误事,少不得要挨姐姐责罚,硬着头皮也要在这将功折罪。年幼时,他在千幻岩干许多“鸡鸣狗盗”之事,狐王白春笙少不得大动肝火,亲自下场收拾。论体魄强健,整个天狐族,也没练出别个像他这样的怪胎。别的狐狸大都是宁神净意,苦修封魔指。
小田挡在了黛烟身前,四肢舒展开,身后六条狐尾之影晃动,眼神煞是坚定。石鲁尉只得收点巨力,换了柄宽背金翅大刀,想着施点巧劲打晕他就是了。只见他一跃而起,刀背轰击而落,小田堪堪避开,双手抓地,一抬头碧绿妖瞳具现,雪白狐尾亮出,迎风而长。金翅刀转瞬又递至胸前,天狐以爪接刀,卸掉刀上妖力弹开数丈。
石鲁尉几刀没占到先机,想着小看了这狐崽子,手上又多聚了几分妖异怪力,身形也越发迅猛。这般拆招数回合,小田修行浅,毕竟不及修行千年的老熊,几回腾挪不开,背上臀上挨了几下,靠着皮糙肉厚还在苦苦硬撑。
琼光带着安娴去到了一处后妃寝宫,他驱走盯在其面门上的金蝶,将她安放在一旁色泽暗沉到已经掉了漆的摇椅上。没多久,晨光透过窗棂射进来,安娴睁开眼,见到静静立在窗边的白衣男子。她下意识就是知道,琼光来找她了。
“你醒了。”琼光没有回头,也不走近她身旁。与妖物厮混的这段时间,他沾染了些妖邪之气,“带你出来是有些话要说。”
安娴躁郁之气未解,闭着眼扶额长叹:“仙长,如今境况,你还是找处僻静之地遁世不出便了了。”她记恨琼光绝情,伤心已过,如今再见到仿佛也是微波不起,心如止水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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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是该如此。”他转过身,鬓角灰白,细看去眼里浑浊再无往日清澈,“至少我对你并无欺瞒。”琼光挪过长凳,就在安娴对面坐下,看着她倦怠的脸突然释怀地笑了:“月宫出身之人,对于人之情欲一眼洞穿。我起初便知你的心意,一直没有给过你回应。”
“该从何说起呢?祈天祭,原本不该我作为御神府代表前来。我在那之前就知悉神子踪迹,只是当时不愿明面动武,跟在他身边的人非常棘手。早知今日,一早就该破釜沉舟,或许也得手了。”
“你这一世与我无缘,与神子却有许多瓜葛。坦白讲,我一直在寻找机会,最后关注到了你。起因便是这样,你对我生情是意料之外的事。”安娴别过头去,面上表情看不真切,已是不想再听下去了。
“初次的爱恋……要是能顺利就好了。你我都没有这样的幸运。”他的声音有些断续,说不清是心绪激动,还是不愿提及,害怕面对。安娴知道他要说起难以忘怀之人,理不清复杂的心情,既想知道个中细节,又觉此事与己无关。
“师傅还在时,我修行不过数百年,法力低微,心智迷蒙,只是一副幼童身形。那时我只敢说那是依赖、眷恋,或者敬重、钦佩。身为弟子、身为月仙,像凡人一样去爱,是不可宽恕的恶罪,我也清楚,钰罗是不能答应的。”
寝宫内的时间仿佛都静止了,安娴愣愣的都不敢呼吸出声,琼光他竟然……她听到一阵戏谑的笑声回荡在这方天地,听着却是在自嘲:“后来,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他站起身,积尘在清晨日光照耀下飞散飘扬,目光有了几分坚定:“你不明白,钰罗的离去,神子是祸首,是要付出代价的那个人。”
“你没弄错?那是神子,始源神力的承续人,他会如何害到你师傅?”琼光眯着眼,似笑非笑:“真相不是你能触及的。我把我的立场坦白于你,现在可以说说你身边那位道长,是什么来路?”
果然,琼光怎会平白费如此口舌讲这许多,安娴这样想着,不愿多说,况且她也无话可讲:“你得去问神子,我怎么知晓?道长长着一副与你一样的脸孔,我以为他是你的化身,后来才觉并非如此。”
“他所图非小,你让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日夜相伴身旁,不觉得他随时可能背叛你?”这话却是刺中安娴要害,她给过清源选择,但对方放弃了自己。女孩回首瞪着往日的月仙:“此事与你无关,望你现在放我离去。我不与任何人提及与你相见之事。”
女孩心思透亮,琼光一眼便知话中无伪。也罢,那道士连对与自己绑着红线的女孩都不坦白底细,想来也只能等着其他高人,譬如地界那位去挖掘了。
“至少此番,不算毫无所获,种下嫌隙,会结出什么果?值得期待。”他看着安娴径自推开门而去,也不拦阻,心里默默这般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