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的中心天坞城,夜幕下伫立东方的珑鹤山像是一座神明垂眸慈悲的俯瞰众生。难得的至宝灵兽紫微玄鹤翩然落在琉璃脊饰上,脆然清亮的啸声远传千里,所见的灯火辉煌处皆是贺兰家掌管的领地。
千金珍贵的檀香紫檀龙纹捧寿六柱架子床在宽大的内室中反而不太惹眼,八扇雕花百格窗边搁置着的梨花木高几上摆着霁红勾梅胆瓶,一株势头极漂亮的白梅拢着花心含苞待放,紫铜仙鹤镂空鼎中精锻的瑞炭杂合着白兰香薰丝丝缕缕的充斥着整个内室。
锦绣软塌上端正的坐着一人,如月光耀的白发半扎在脑后,雕花碧玉簪松松的斜插着,肌若白玉,恍似月宫仙人,清冷矜贵。白睫微颤,如碧湖水波般的蓝紫色眸子显露出来,可那空洞无神的瞳孔让人见了不免惋惜感叹,如此绝色却是个瞎子。
“家主大人,伏灵阁传来消息,已探查到与谢瑜昭相似的灵气波动。”来人跪地伏拜,对榻上之人恭敬非常,声音中还隐隐掺杂着害怕。
那人无言捻手,金光自他指尖乍现,他抬手在虚空中画了几下,几个符箓纸人不知从哪里出现,落在了他掌心。
“召贺兰敏来,明日启程。”
“是。”
也不知是不是已经习惯了殷淮动手动脚,半夜里少年偷偷钻进他被子里时,他只被那几分寒气激得打了个寒颤,随后作势推了推紧缠上来的胳膊,还是随他去了。
暖烘烘的被窝里少年几乎要把每一寸皮肤都贴在谢瑜青身上一样,大张着手脚锢着他。“阿青……你好暖和……”少年梦语呢喃着,谢瑜青一偏头,下巴刚好搁在少年额头,他安抚的轻轻拍了拍怀中少年的背,呼吸间尽是清冽的皂角香味。
两人好不容易赶路到了甫昌城,连夜马不停蹄的路程让殷淮的腿间磨破了皮,疼得他吸气都打着颤。谢瑜青没经验,不知道赶路的人即使放了马鞍也要在裤子底下多垫一块软料,殷淮也不说,谢瑜青问起他就挠挠头说忘记了,那模样认真的让人生不出怀疑。
出了这意外,两人暂时就多住了些时日。白嫩的肌肤磨破了一大片,血痂挂在伤口边缘,瞧上去是反反复复磨破的。谢瑜青轻轻用拧干了热水的毛巾一点点擦拭,两腿之间的凉意让殷淮忍不住羞赧起来,他别过脸,哑着声音催促道:“阿青,你快点,我冷。”谢瑜青应了声,皱着眉头仔仔细细擦干净血痂,从怀中掏出暖热的药膏一点一点抹上去。
微凉的药膏触碰到伤口时,蛰人的阵痛感让殷淮忍不住皱眉抿了抿唇,随后他像是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吸气喊痛。谢瑜青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他安抚地轻轻吹着涂了药膏的伤口,像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的不让他乱动。殷淮居高临下的眯了眯眼,看着谢瑜青的头顶,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柔软的纱布一圈圈包扎的严实,殷淮满意的看着谢瑜青心疼的表情,抬眼的一瞬间又眨巴眼装得可怜兮兮:“阿青,真的好疼。”谢瑜青轻轻拍着怀里抱着他的少年,“我下次一定更轻一些,好了好了,医师说不能继续摩擦伤口,你把腿打开。”殷淮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满脸认真的谢瑜青,又将头埋下去,乖乖把腿张开。
“对不起,要是我早知道就不会让你这么赶行程,都流血了。”谢瑜青愧疚的将一旁的被子扯过来给他盖上,眼里的心疼是做不了假的。
少年用脑袋顶了顶谢瑜青的胸口,红光闪过,怀里变得空落落的。一只红毛小狐狸在他腿上转了个圈,啾啾叫了一声,腾空一跳,爪子搭上了他的肩膀。那条蓬松漂亮的赤色尾巴一甩一甩的,打在他胸口有些痒。再次亲眼看着殷淮变成小狐狸,谢瑜青还是有点恍惚,毛茸茸的小狐狸贴着他脖颈嬉闹了半晌,他突然感觉颊边有些湿润,微微低头就看见小狐狸亲昵的用嘴巴蹭着他的脸,谢瑜青喉结动了动,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殷淮……”小狐狸抬起脑袋蒲桃一样的漂亮眼睛圆溜溜的看着他,小舌头因为惊讶露出一点。谢瑜青眉头一展,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话音刚落,还没反应过来的小狐狸就被抱着凑到了他脸前,殷淮只觉得肚子痒痒的,爪子因为谢瑜青的动作炸开了花。
没有人能抵抗可爱又毛茸茸的小家伙,没有人。
小小的一团上肚皮毛被蹂躏的杂乱,开花的爪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谢瑜青的手指头,两个尖耳朵一抖一抖的,惬意的看着谢瑜青梳理他的肚皮毛。
明月当窗,夜色静谧。耳边是少年熟睡的呼吸声,手脚都被压的紧紧的。谢瑜青轻手轻脚的将少年的胳膊移开,眼睛时不时看向窗户。睡在外侧的他移开腿脚后便能毫不费力的起身下床,他放轻了脚步走到窗前,刚推开一条缝隙便从外面飞进来一只信鸽,他取下信件,展开依旧是那句“尚未探查到谢瑜昭灵息,太一宗当尽力寻找,勿急。”谢瑜青垂眸,布包里堆积的信件轻飘飘又落下一张折好的信纸。
他如今可以画一些简单的符纸,但他画的那些探灵符没有一张传来谢瑜昭的灵息,几个月过去,他还在路程的一半上赶路,每次心慌他都疑心是不是谢瑜昭出事了,即使……即使弟弟真的已经不在了,他也要看到他才可以。
新购置的那匹马他特意买了好马鞍,还在两侧缝了软垫。在这里留宿了几日,跑堂的对他也眼熟了,谢瑜青上楼时刚好碰上他要送换洗好的衣物,顺手就接了过来,推开门就扑面而来的温热水气。
殷淮没想到熬过了谢瑜青给他上药,偏偏又被撞上洗澡这种尴尬的场面,上药时好歹盖了衣服,可现在他是□□。白皙肌肤也不知是被烫的还是因为羞赧而迅速染上了轻浅的薄红,他别过头也不知看向何处,喉结微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离得近就快了些,我这就出去。”谢瑜青将衣物放好,自知进来的时候不对就想离开。殷淮看着他这副样子,偏偏想起来他和沈季秋的那些事,他抿抿唇,“阿青,你帮帮我。”谢瑜青停住脚步,抬眸看向他的一瞬睁大了眼,浴桶中的少年从水中站起来,水气氤氲间朦朦胧胧勾勒出精瘦纤长的身材。
“你……你站起来作什么?”他愣了愣走过去,强迫自己不去看有些惹眼的那处。殷淮如今倒是坦荡的很,他随手拿了皂角递给他,“阿青,洗头发好麻烦,你帮帮我。”谢瑜青手中捏着滑溜溜的皂角,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过去坐在旁边,“那你不要乱动,我帮你就是。”少年应声,重新坐进水里,碎发有些凌乱的贴在脸颊上,水珠从额角一滴滴落下,蓄在锁骨的水洼又溢了出来,从精瘦的胸肌上划过后隐入水中。
少年的每一处都是精致漂亮的,谢瑜青每次看着他都要感叹造物主的偏爱实在可怕,握在手中的墨发柔顺光滑,像是上好的绸缎一样。
生怕力度大了扯到他,谢瑜青特意收了力气小心翼翼的,“水凉吗?”他轻声问。少年摇摇头,转过身趴在桶沿看着他,眼睛似被水气沾染,眼尾的睫毛微微塌下来:“阿青,你觉得我长的怎么样?”谢瑜青张了张嘴,话在喉间滚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他伸手将贴在他脸颊上的碎发拢到耳后,慎重的思虑一番,他垂眸打着皂角:“小时候我娘说我弟弟长的漂亮,像仙君底下的童子。你……你比他再漂亮些,像观音菩萨仔细雕刻过的,小神君。”殷淮听见谢瑜昭时抿成直线的嘴角在紧接着夸自己的话出来后上扬了不少。他往前凑了凑,像一条诱惑人堕入深渊的人鱼,他笑着歪头:“你喜欢我,对吧。”谢瑜青下意识地点点头,旋即意识到了什么结结巴巴的解释:“我是喜欢兄弟一样喜欢你的,不是……”“反正你喜欢我是事实,总不能否认吧。”谢瑜青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听从心意点了点头。看着少年带着笑意的眼睛,他一时心跳有些快,眼睛不知该看向何处,匆匆一瞥间少年隐在水下的那处让人难以忽视,他摇摇脑袋别过脸,静下心来专注的揉洗着手中的发丝。
殷淮心满意足的享受着谢瑜青为他擦干头发,带着凉意的身体被强硬的塞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既然马也买好了,我的伤也好了,明日我们就启程吧。”看着谢瑜青为难的脸色,他眯眼笑笑,“阿青前两日睡觉的时候还在喊找谢瑜昭,我们耽搁了几天时间还是要赶上的,我的腿已经好了,你不是看着它长了新肉吗。”
手中半干未干的潮湿像是侵入了身体,让他的鼻尖也变得有些潮湿。“如果你觉得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他还是不太放心,嘱咐着道。殷淮点点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谢瑜青。
清亮的铃铛声悠远的传来,后知后觉的谢瑜青才发现往日喧闹繁华的街道没了吵闹声,似乎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余下这脆亮悦耳的声音。少年挑了挑眉不语,谢瑜青掖好被角站起身走到窗前,半开的窗户刚刚好看得见整条街,两匹眼熟的麒麟带着身后华丽非凡的轿辇稳稳停在了客栈门前,那四角悬挂的琉璃镶金八角铃铛颤了颤,一道儒雅修长的身影从轿辇中缓缓踱出。白睫微颤,似有所感应般,男子抬眼往楼上瞧,他浅浅勾起一抹笑,如水的蓝紫色眸子倒映出探头的青年。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