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那天晚上，郁乔把话说死了，或者是周明威被江彦打怕了。后面一段时间，周明威和那个吴思文，都没有再出现在郁乔面前。
天气越来越热，办公室区的空调开到最低还是有人汗流浃背。行政部给大家准备的下午茶，也增加了冰绿豆汤消暑。
夏梦真正在跟郁乔汇报华北区域的二季度业绩增长情况。他们一直咬着西南，始终差着1000多万，稳稳在第四名。
郁乔觉得很不乐观。
眼看二季度只剩下最后半个月，郁乔盘了盘各个城市的业绩，估计常规还能再有大约3个亿左右的增量。
如果华北也差不多……太悬了。郁乔不能让这么个炸弹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
“陈知理那边怎么说？”郁乔问。
夏梦真面有难色：“不太好。陈总说，对方一直压价，以市场不好为由，只肯给8000万。”
“1.2亿的货，对方只给8000万？ ”
郁乔眉头紧锁，只觉得这是个大麻烦。不管怎么样，他必须拿下这个包销，他不允许自己输。
“好，我想想，你先出去吧。”
郁乔办公室里的空调恰巧坏了，维修师傅要明天才来。30度的天气，郁乔只穿了一件衬衣，仍旧觉得浑身燥热难当。
看来，这个包销他得亲自去谈才行。
他烦躁地卷起袖子，又扯松了领带。
“来，喝点绿豆汤消消暑。”
江彦捧着一碗冰绿豆汤进来，放到郁乔面前。
“你脸怎么这么红啊，不是中暑了吧？”江彦伸手摸了摸郁乔的额头，“有点热啊……”
“没事儿，你把那个风扇再开大点儿。”郁乔端起绿豆汤喝了一口，冰冰凉凉甜丝丝的，进嘴之后人就舒服多了。
“已经开到最大了。”
江彦抽出两张纸巾给郁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外面儿的空调没坏，让你出去办公你又不愿意。”
郁乔想自己擦，江彦不放手，还凑近了些。
“让开点，热。我也不是一直待在办公室里，只是现在需要用自己电脑。等下忙完我就去吹空调去。”
“你这么一冷一热的小心感冒。”
郁乔斜他一眼：“我又不是纸糊的，哪有那么脆弱。”
“哦对了，我让陈知理牵个线组个局，你准备一下资料，跟我去一趟茶里出差，务必把那个包销谈下来。”
江彦：“行。”
两天后，茶里的酒店。
陈知理和财务聂总，法务李总跟郁乔他们碰头。一见面，陈知理就汇报了一个更棘手的问题。
有另一家公司，也在争取这个包销方。而且，他们的开价更低。
“我们项目地段和产品更具优势啊。”江彦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陈知理拿出对方的资料介绍道：“我们虽然有一定的优势，但我们的价格高出对方3000万。现在这个市场环境，3000万足以让包销方倾向他们。”
郁乔接过资料仔细看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底。
“明天约的那位周总，确定是拍板的人，是吧？”郁乔再次跟陈知理确认。
“是。复盛是小公司，就是这个周正才周总一个人说了算。”
“好。”
晚上，江彦赖在郁乔的房间里不走，没多久听到有人敲门，打开竟然是黄袋鼠小哥送来的药。
“你买了药？你哪里不舒服吗？”江彦有些着急。
郁乔接过袋子拆开，把药盒拿出来晃了晃：“是解酒药。茶里这个地方，民风彪悍，尤其好酒。不管谈什么事，开口前先喝三杯。过程中酒杯不能空，喝多少续多少，续多少喝多少。俗称从早喝到晚，我必须先做准备。”
江彦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哪能这么喝，会死人的！”
郁乔笑笑：“放心，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实在不行，还有你呀。”
只是，郁乔虽然说让江彦帮忙，等真的坐到谈判桌上时，他一点儿也没有让江彦帮他的意思。
而且，对面知道郁乔是管事儿的那个，也都盯着他。
那个周总让人上的都是当地的烈性苞谷酒，郁乔喝到一半，脑子虽然还清醒，但胃已经在疼了。
他强忍着，继续跟周总谈笑风生。
郁乔口才很好，不仅对项目的优势如数家珍，还能针对对方的需求，提出多种很有建设性的意见。听得江彦都觉得，对方如果不选他们，损失就大了。
“郁总真是个爽快人，我们茶里人，就佩服你这样的！来来来，我再敬郁总一杯。”
老狐狸……
周正才嘴上说着佩服，正事一点也不含糊，虽然已经有些心动，但还是咬死了8000万，一分钱都不想多出。
郁乔没办法，含笑晃晃手中的酒杯，又满饮了一杯。只是江彦注意到，桌下面，郁乔的左手紧紧握成拳头，骨节经络因为太用力而突出。
这不对劲。
江彦立即就要询问，郁乔却抢先按住了江彦的手。笑着起身：“抱歉周总，我去一趟卫生间。”
江彦赶紧扶着郁乔出去，几乎是刚刚走进去，郁乔就一头栽倒，扶着马桶吐了起来。
江彦心疼的不行，一个劲儿地给他顺气：“不能再喝了！那就是个老狐狸，咱们好话说尽他就是不松口。实在不行就……”
“不行！”郁乔用力抓着江彦的手，缓了缓说，“我没事，吃了解酒药其实没有那么难受。”
“这个合作我必须拿下，绝对不能出问题。”
“去，拿纸过来。”
江彦无奈，起身去抽纸巾。郁乔趁机赶紧按下冲水，确定污浊里混着的一点点血丝已经被彻底冲干净，没有被江彦发现，才扶着门站起来。
郁乔把自己清理干净，对着镜子又重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才在江彦担忧的目光中，昂首挺胸重新走进战场。
“1.2亿，这已经是我们给出的最优惠的价格。周总，这个地段，不出半年，新规划就会出台，改善豪宅配套瀑布公园，绝对会升值，您稳赚。”
周正才呵呵笑了两声：“郁总，都在传新规，但只要这新规一天不落地，就是个水中月、镜中花呀。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样吧，您要是三天内，能给我一个准信，保证半年后新规出台落地，我就选你们华盛。1.2亿，一分不少。否则……同样的货量，差不多的地段，宣和只开9000万，还有的谈。”
但是政府的规划，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敢保证。周正才这么说，分明是谈不下去了。
这场酒局，从早喝到晚，直到天黑，两边都不让步，没能谈成。
江彦和陈知理他们扶着郁乔跌跌撞撞地出来。
“真是艹了，酒喝了，礼也收了，还特么油盐不进！”
郁乔也感到了挫败，没办法，现在是他们求人。
“唔……”一阵天旋地转，郁乔胃疼得站不住了，整个人沉沉地往下坠。
江彦没喝多少，见此就要把郁乔打横抱起来，谁知郁乔用力抓着他的衣服，虚弱地开口：“江、江彦……送、送我去医院……”
路灯惨白的光亮下，郁乔一张脸白的吓人，连嘴唇都没了血色，额头上全是冷汗，双目紧紧闭着。
30多度的天气，郁乔摸起来像冰一样。
江彦吓得心脏几乎都要停跳：“郁乔！郁乔！”
等郁乔再次醒过来，入眼就是白墙、蓝帘，还有3个吊瓶。
“你醒了？”江彦就在床边，一双眼睛血红盯着郁乔，眼下一片青黑。
郁乔眼睛缓缓转了转，问：“什么时间了？”
“早上8点半，你别动，好好躺着。”江彦语气还算温和，但分明压抑着火气。
“你守了我一晚上？”郁乔挣扎着就想坐起来，“不行，今天还要……”
“郁乔！”江彦一声怒吼，又顾忌着郁乔的状况，赶紧降低了声量，咬牙切齿地沉声说，“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喝酒喝到胃出血，要不是出血量不大，你现在可能都醒不过来！”
“胃出血？”郁乔眨了眨眼，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别想糊弄我，你中途已经不舒服了，还忍着在那喝！”
江彦已经吓怕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郁乔流着血到在他怀里的事，会发生第二次。
“你哪儿也不准去，好好躺着。”
“不行！”郁乔摇了摇头，“我不能功亏一篑……”
“工作就那么重要吗？你那么缺钱吗？”江彦快要疯了，“就算这个合作谈下来，奖金也就几十万，你缺那几十万？”
“我给你行不行？”
郁乔一张脸青白，虚弱地摇摇头：“江彦，这不是钱的问题，你不懂……”
“我是不懂，不懂这个破工作，怎么就值得你命都不要了！”
“你那儿都不许去，你要敢动，我就把你绑在病床上！我说到做到！”
“你……”郁乔毫不怀疑，江彦干得出来。
他现在如果有力气，就会直接起来走人，可惜他现在连从床上坐起来，都很费劲。
没办法，郁乔只好耐心解释：“江彦，我这个人好胜心强，尤其是工作。我可以接受用尽全力之后还是失败，但我不能接受什么都不做，就被判死刑。”
“我很看重结果，婚姻是，事业也是。”
江彦根本听不进去，他气得原地转了两圈，压着火说，“郁乔，我不理解。你别想说服我。”
郁乔半靠在病床上，眼睫微微颤了颤，淡淡地说：“你理解的，我的事业，就是你的梦想。”
江彦如遭雷击。
他的脸上一时之间变幻莫测，抿着唇，像在压抑着什么。
良久，江彦才抹了把脸，说：“郁乔，你真行。”
郁乔苍白的唇微微翘起，露出一个病弱又漂亮到极致的浅笑。
江彦的心脏“砰砰”用力跳了几下，然后他把被子给郁乔拉上去一些，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既然是你想要的……”
“那我去办。我一定会签下这份合同，你老老实实地呆在医院里哪儿也不许去。”
“你？”郁乔面露惊讶，难以置信。
江彦小心翼翼地亲了亲郁乔冰凉的嘴唇：“我让陈知理过来陪着你，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江彦，江彦——嘶……”
郁乔怎么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江彦一个人，那个周总连他都搞不定的话，江彦一个小孩子……
但江彦头也不回地跑了。
陈知理也在这时赶到，赶紧把郁乔扶回病床上躺好。
“郁总，您别吓我们了，听医生的话吧。”陈知理还心有余悸，“工作再重要也没有身体重要啊。”
郁乔还是不放心：“江彦他……”
陈知理心里也没底，但郁乔这个样子，她可不敢让郁乔离开医院，便劝道：“我看他挺有信心的，而且法务和财务也都跟着。江彦既然敢跟您拍胸脯保证，想必真的有什么人脉和办法。”
“那个周总精明得很，您现在去，如果还是老生常谈，也没太大用。不如让江彦试试。”
陈知理说的有道理，郁乔没办法，只好重新躺下。
期间医生来过两次，话里话外都在批评郁乔喝酒贪杯，要不是出血量不大，又送来的及时，郁乔还得动手术。
郁乔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几次，每次醒来，都看向病房门。
他知道江彦家里应该是有些关系，但在京城还好说，在人生地不熟的茶里，江彦家里可能也鞭长莫及。
唉……不该让他去。他那么年轻，进门就被人看低三分，又是个冲动的性格，万一……
事情办不成事小，万一得罪了人，江彦会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