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队伍溜溜哒哒走了约莫半旬,终于到了转水路的码头口子处——浙津府。
倒不是说从京城到浙津府一路上都没有旁的水路口子,只是若要说行船方便安全,整个大雍没有哪个府城地界能比得上被誉为大雍水路周转枢纽的浙津。
更有甚者,自前朝开始,浙津府就是水路要道,前朝皇帝十次南下,必有十一次是走浙津府这条道儿——还有一次是微服私访。
故而本朝特设了浙津官漕总督监,但凡京中官员外放任职或者有些能耐的人家只要走水路,首选的就是浙津府码头。
尤瑾早就听荀病白炫耀过多次浙津府有多繁华,码头又是多宏伟了。这会儿子听到赶车的把式说快要到了浙津府,忙掀开一角车帘往外瞅。
只见一座高大肃穆的城墙立在正前方,上面用苍劲有力的笔锋刻出浙津府三个大字。只看一眼,就觉得有古朴沉重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仿若置身在了苍茫庄重的古今流转间。
而在其阔气威严的城门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潮川流不息,进出的马车牛车接踵而行。
其间还偶尔参杂着些在京城也少见的奇装异服之人,紫色或湖绿色的眼眸,编织成各种小辫的头发,种种有异于大雍百姓黑发黑眸的外乡人穿行其中,周围来往的人却也习以为常。
光只拿城门这一小块的地方来比比,确实是比之京城也不遑多让的。
梧姐儿也凑过来趴在尤瑾肩上往外好奇地打量着,等目光瞥到了那些明显不同于自己的异域之人,惊奇地瞪大了眼,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梧姐儿很好奇?”荀病白眼睛都不用瞅就知道小丫头在好奇什么,支着下巴笑嘻嘻地问道。
梧姐儿眨巴着大眼睛,根本不舍得转过头,生怕一错眼就看不见这些新奇有趣的画面和从未见过的神奇的人了,只猛猛点头,看得尤瑾和荀病白两个都一阵好笑。
尤瑾干咳一声,把心思全然飘到外头崭新世界的小姑娘唤回来,笑着道,“这么好奇,巴不得直接跟着人一起进城了。”说着摇摇头,“得亏安姨娘不在。要不被姨娘看到你这样子,保管把你管得死死的,半点不让你把眼睛往外瞅。”
安姨娘最是不喜欢这些异域人。总觉得他们人都奇奇怪怪的,不仅长得怪,连行事作风也奇怪得紧,全然不似大雍人,粗俗得很,尤其是里面的女子,一个个的不知道穿的什么,花枝招展的。
因而,虽然京城也会遇见这些外邦人,安姨娘总是绕道而行,别说交谈什么的了,便是稍微露点面都不成,那是半点不乐意让女儿见着——她了解自家女儿的性子,最喜欢新奇玩意儿的,若是碰上了保准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说不准还真要追上去问东问西的。
更何况,那些外邦人最是狠辣狡诈,常年劫掠边关的百姓,为非作歹,还爱胡搅蛮缠,若是一不小心招惹上了这样的祸端,那真是怎么摔瘸了腿都不知道,往哪处说理去?
尤瑾也知道安姨娘对异域人抱有的巨大偏见不是一时半刻能改的,因而在听到荀病白路上说起浙津府经常有外邦人出没这事,便暗暗记在了心上。
早几日在临近浙津府的路上,就以桐姐儿还小,头一回独一个儿地出京难免不习惯为由,将安姨娘和梧姐儿桐姐儿两个小的安排在队伍中间的马车里了——若是真的遇着了,也能先做出反应,至少不让人见着也就没什么大碍。
总不能让人兜头就见着一群外乡人,若只是瞧着不顺眼不顺心的倒还事小。可是想到之前阿娘告诉自己的那会子事儿,尤瑾叹口气,若是和之前一般的,被吓得不轻可怎么好?
也亏得她正忙着照顾桐姐儿,半点抽不开身,说是忙得脚不沾地都说浅了。
小丫头许是第一回出远门的缘故,很是消停不下来,倒是半点的不受拘束,瞧着竟比在京城里头还要活泼好动些,每天起来都闹腾个没完。
安姨娘每天照顾着两个小的,一个比一个管不过来,便把梧姐儿丢到两个哥哥这边来带。要不然,再有着梧姐儿在一边煽风点火,两个一齐闹起来,那威力可是一个简单的一加一大于二能形容的!
虽然小孩子这个年纪好动是好事,换到在京城里可见不到桐姐儿这般调皮可人疼的场景。但是太好动了,对于安姨娘那可真是让人疼过了头,头疼的那种。
本来打算着等到了老宅里安置好再给京城里写信的,安姨娘却再等不来了的。每回收拾完梧姐儿桐姐儿两个捣鼓出来的残局,便要奋笔疾书一回,短短几日就垒了小一摞,看得尤瑾两个不免咂舌。
果然带孩子是个辛苦活计,他们两个大老粗都不敢想若是没有安姨娘帮忙着看顾两个小孩,光靠他们两个,那是万万招架不来的。
小姑娘嘟起嘴,嘟囔道,“阿娘在写信呢,我方才下马车的时候看见了,没写上半个时辰是铁定写不完的!我才不怕呢!”说着,晃晃脑袋,要把姨娘那一打厚厚的信甩出脑海。
她就不明白了,姨娘本来也不是那么爱写字的啊。怎么这会儿倒好,一口气写那么多张,比梧姐儿一天的课业都还要多呢!
尤瑾和荀病白两个心有戚戚的对视了一眼,越发庆幸。
眼见着小姑娘又趴到帘子边去往外瞅着,直到那些异域人都走没了影儿才将头拗回来,尤瑾笑着把帘子拉上,“怎么?还没看够呢!”
荀病白也在一边插话,“是啊。话说,梧姐儿不是见过昶西哥哥么?怎么也不见你觉得昶西有多新奇呢?平日里见了也没这般好奇地巴不得围着人打转啊?”
罗昶西家里似乎有些奇特的血脉关系,虽然祖祖辈辈都是大雍人,没有半点外域血统,但是族里每代都有人有些奇特的外貌特征。他是如此,那位据说得了圣宠的娘娘也是如此。
“不一样的。”半晌,皱着小眉头思考良久的小姑娘摇摇头,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数起来。
“第一,昶西哥哥是咱们大雍人啊,和那些外邦人自然不一样的。第二,昶西哥哥只是眼睛颜色和我不一样,但是又没有其他颜色的头发,梧姐儿自然不会那么好奇了。第三,梧姐儿和昶西哥哥认识这么久了,觉得他的紫眼睛还是很好看啊,只是看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会觉得奇怪嘛!”
闻言,尤瑾和荀病白都不由得失笑,好嘛,年纪小小的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还挺有道理的,就这么一会儿子功夫就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了。
尤瑾揉揉自家妹妹的发髻,将人发□□得有些毛躁起来,还不等小丫头抬眼瞪过来,“好嘛!梧姐儿真是长大了,说得头头是道的。既然如此,不如和姨娘一块儿写写字吧,每天写上一篇,好把赶路上的见闻、你自己有什么感受都写下来。也让哥哥们好好看看?”
梧姐儿如遭雷劈,瞪大了一双剔透的小鹿眼控诉,却见自家哥哥一脸戏谑,“还是梧姐儿想写大哥哥布置下来的课业?那哥哥也是没有意见的哦,可惜了,哥哥好心为梧姐儿支招呢!”
小姑娘哪知道人心险恶,见哥哥一副“终究是错付了”的伤心神情,忙一本正经地摆摆手,认真地向自家认真为自己考虑的哥哥道谢。
荀病白看着傻乎乎道谢的小妹子,又看看说话不打草稿、满肚子冒坏水的小表哥。
尤瑾觑一眼回来。怎么?他可不是无的放矢,只不过是在数目稍微改了改一点点而已。就一点点。
嗯。从一周改成一天,梧姐儿有你当哥哥真是她的福气。
又没有规定字数嘛!要是和哥哥一样还规定了字数,那不是更不妙。说不准,看着梧姐儿每天都写的成果,哥哥还会老怀欣慰呢!
荀病白,荀病白不说话了。
毕竟他和尤瑾一样,向来只有被人布置课业的时候,可还从来没有给人布置课业的机会呢!既然璟哥说了要让哥哥监督,那他自然也可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