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起来时,外头天光已是暗了。
不时有流水哗啦声响过,又远去,似涟漪一般层层叠叠地荡开又碰着另一圈聚拢交错着,将朦胧的思绪也拉得悠长。
尤瑾只懒懒地躺在床褥上,嘴里似乎还有被灌下去的苦涩药味,混着些甜丝丝又透着酸的蜜饯味儿。
他细细咂摸了下嘴,觉出这应该是他买的蜜饯果子。
之前阿娘笑说他那回买的蜜煎果脯祖母很是喜欢,日日都要用些,虽然不能多吃,但开胃祛味儿的效果却是十足的好,让他以后全包圆了,省得你祖母还得差人去买。
尤瑾自然是知道是因着这些东西是自己送的,祖母才会这般爱惜,不过也是窝心孙子这样记挂自己的一番孝心。
故而临出发前,尤瑾特地去外头卖了一溜各式的果子饮子等送去祖母母亲还有哥哥院里。
却不想是买的太多了,挨了柳氏一记白眼,数落他买起东西来全然是个没数的。
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熨贴的,又给他们几个出发的行囊里塞了,才算作罢。
尤瑾慢慢闭着眼,感受着难得安静,又想起睡得迷迷糊糊之际,似乎不只有人喂自己喝了汤药,好像还给自己的腿上了药。
便下意识地动了动饱受罪过的双腿,果然觉出几丝浅浅的冷意分别从脚踝和膝盖处传来,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不用细想,肯定是某个口是心非的人匆匆跑回去换了药膏回来,给自己抹上的。
难免有些滚烫的热意在心中升腾,好似点燃起了束束喜悦的烟花。
只是,病白说的那事……
想到这处,便再躺不住了。察觉到自己已经退了烧,额头不怎么生热,只是身子还有绵弱使不上力,尤瑾侧着身子就要起来。
这回倒是小心了许多,生怕再一不小心磕着碰着挨到了什么地方,再掉进那暗无天日的小隔层里。
毕竟,上回能出来都不知道是撞了哪路神仙的运,还是不要轻易尝试好了。
尤瑾打定主意,至少也得等到自己养好了病养好了腿的,才好再仔仔细细摸索一回。
不对,还得叫上荀病白一块儿。毕竟他们两向来如此行事,若是没带上他,说不得被发现了还得埋怨上自己呢!
不过,既然有了武力震慑,就算是自己没能从里面找到出来的方法,那也没什么大碍了,毕竟荀病白的功夫他还是很信任的。
就算没有什么眉目,光凭他的一把子力气也足够从外头直捣黄龙!
尤瑾小心地站起身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今天这块地板似乎……和那天晚上的不太一样。
似乎不管小不小心,都不会碰上那晚遇到的奇怪事儿来。
心下暗生疑窦,倒是也没再继续待着。只将叠好的一件的大氅抖开,往身上一套,就出去找人了。
这会儿应该是晚膳时候,船上不少船夫三三两两的,手上或是端着海碗在咕噜咕噜地喝,或是拿着干粮在啃,见到船上的小少爷出来,都有些畏缩着向他问好。
尤瑾好脾气地点头颔首,态度和蔼得很,倒叫那些看惯了大户人家小少爷趾高气昂模样的船夫们有些愣神,毕竟这位小少爷不常见,但是另一位同行的,却是肉眼看着的不好惹的样子。
尤瑾没去管底下船夫各样的脸色,只是脚步轻快地走到那位被船夫们一致认为不好惹的小少爷门前,扣了扣门。
出来应门的是荀病白身边的贴身小厮听墨,只见他惊喜地望着门口看着已经大好的表少爷,朝后方喊道,“是表少爷来了!”
说完,忙迎着尤瑾进屋。
说来好笑,这听墨本来应该由着荀病白给起名的,但那时他已经渐渐显露出桀骜不驯的势头来,成天吵着闹着要去学武行军,保家卫国,叫荀骞很是头疼。
正好到了要给人启蒙读书的时候,又要配小厮书童的,干脆就拨了两个人过去,书童叫侍书,小厮就叫听墨,想来也是忠武侯想要将人引到读书这条路上去。
只可惜收效甚微,那位书童还没待几天就被荀小少爷赶走了,就留下个听墨还算对他胃口,才将人留了下来,便一直在他身边侍候着。
荀病白正在用晚膳,听到听墨的话,抬头细细瞅了人,见人没有大碍的样子才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只是嘴上还是不饶人,哼道,“你倒是来得巧,专门赶上这饭点的过来。”
尤瑾没去理他,只自顾自往席上坐,他也就嘴上过过瘾罢了。
而听墨早就机灵地摆好了一副新的碗筷,笑着拆台,“表少爷可别听少爷犟嘴。他可盼着表少爷快些养好病呢!这不,下午匆匆忙回来拿了伤药就走,唬得我以为伤着了哪呢!结果是为着表少爷的伤特意……”
荀病白面色微窘,咳嗽一声打断,“聒噪!我可还没叫你拿碗拿筷子呢!”
“怎么?连一口饭都不舍得了?枉我还巴巴地跑过来找你。”尤瑾低了头,看起来有些难得一见的伤怀,叫荀病白微微软下来口气,“是我不好……”
还没说完,就见人噗嗤笑出声,抬起的眼角边还沁出泪来,“我就知道,病白是关心我但不好意思说呢!”说着,还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表哥我都知道的,你不用害羞!”
荀病白……
荀病白气成了河豚,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只哼一声不说话了,闷头吃饭。
尤瑾也不再逗人,只朝着荀病白笑道,“怎么?那件事你也不想听啦?”
荀病白眸色一亮,明显知道指的是哪件事,当即叫了听墨退出去。
听墨知道这是有正事要谈了,连忙躬身退下,顺便将门给带严实了。
尤瑾看了一眼紧闭着的门,看着贴过来的荀病白,低声问人,“怎么?你还没把人变成自己人?”
荀病白无奈撇撇嘴,示意尤瑾附耳过来,才慢慢道,“没法子,他一家子毕竟都还在府里头。不过听墨很机灵,虽然不会完全帮着我糊弄老爷子,但是一般事上还是会替我遮掩的。”
尤瑾无奈,“这回可不是一般事。”
“放心。我又不会自投罗网。”荀病白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见着尤瑾还有些不信的样子,当即拍拍胸膛示意保准没问题。
尤瑾也不再说了,毕竟荀病白说的也是实情。他们由家中父母抚养长大的,虽然手中也有自己的人手,但大多也是仰仗家里的,又怎么让人完全偏向自己呢?
若真要有培养自己人,恐怕也得到他们自己有了本事,能独当一面了才能这般那般动作。
故而尤瑾也是无奈,许久没想过的念头又一次冒出脑海,只是最终只化为一句。
“你心里有数就好。”
两人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又跟着嘀嘀咕咕一番。最后尤瑾才和荀病白倒竹篓子似的说了那晚发生的事,说得荀病白直眼冒精光。
当即便约定好等尤瑾养好了身子,就来个夜探神秘船。
至于为什么是夜探,毕竟按照尤瑾说的那一番话,晚上可能才是异变会发生的时机。
只可惜,尤瑾晕船得厉害,并不记得那时到底是什么时辰了,只能勉强根据肚子的饥饿程度猜测在晚膳后还要过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