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钟华阳和钟和一路沉默地回到家中。
华兰早早地站在门前等候,看到父子二人后,向前迎了几步,到了玄关,颇为殷勤地拿过钟和的大衣。
钟华阳看着,说:“我先上楼了。”
“小阳,”华兰喊住他,眼神颇为不赞同,“你爸爸还在这里呢。”
钟华阳站着没动,又看着华兰殷勤地将钟和请到沙发上。
华兰端茶倒水一番后,才窥察钟和的脸色说:“小阳,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你爸爸亲自去学校给你解决,你让你爸爸脸往哪里放?”
钟华阳暗暗捏了捏手,压下心里那一瞬间升起的悲凉。
他直视华兰:“我都是听钟市长的安排,他让我作弊,我不敢不做。”
“说什么呢!”华兰连忙喝止住他,“你要是成绩好,还用得着你爸爸为你操心吗?”
旁边的钟和“啪嗒”一声打开火机,点燃一根烟,慢慢靠到沙发背上。
烟头有猩红的热亮,他周身却泛着冷光。
“你是我的儿子吗?以你原本的成绩,连清华的边都摸不到。”
他明明是对钟华阳说的,可华兰却慢慢低下头,脸颊羞红,仿佛犯错的人是她。
为什么?钟华阳很想问。
为什么总是看不到他的努力,为什么总是对他进行贬低,为什么总是让他觉得自己可有可无?
钟华阳内心几乎是咆哮的,可他却不能宣之于口。
他想到了李抒音,从容的李抒音会怎么应对?
钟华阳冷静下来,才捏着书包背带,说:“明天还有考试,我先上去了。”
考试结束的下午,李抒音到会议室里准备把书箱搬回来。
会议室堆着很多书,留出来的过道里,现在人挤人。
杨沥深在门口拉住她,将她带到后面稍空旷的地方,李抒音干脆就站着等人潮散去。
“搬完书开个班会,估计就要放假了。”
杨沥深双手插兜,身姿颀长,看着她说:“我不喜欢放假。”
李抒音略显诧异,故意打量了他一眼,笑着调侃:“你是洪中的学生吗?快别说这种话,很容易被其他学生打的,你知道有人统计过,高中三年的假期加在一起都没有一百天哦。”
李抒音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哎,衡啸云请吃饭啊,要不要走啊?”
“你是说这个?”
杨沥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他翻开,举到李抒音面前——
“杨沥深先生:放学后,鄙人将在洪中南门先知饭馆举行生日聚餐,请拨冗。衡啸云,2015年1月30日。”
最上面还写了“邀请函”三个大字。
“......”
李抒音看着这份不伦不类的邀请函,不知道从哪个本子上撕的,还缺了一角。
她几乎失笑:“这倒是衡啸云的风格,那就一起走吧。”
杨沥深点头,长腿迈开:“我先去搬书。”
“那我回教室等你啊!”
他走进人群稍稍疏散了一点的会议室。
李抒音笑了笑,也就沿着走廊边缘走回去。
期末考试结束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教学楼上下充斥着一种欢乐的氛围。
“李抒音。”钟华阳在走廊尽头喊住她。
他仍旧是一身名牌鞋服,很靓丽的色彩,可是周身却有种沉沉的气氛,冬日的暖阳投射在他的半边脸上,显得整张脸半明半暗。
李抒音略微眯着眼看他,有种沉静的洞察力。
“你也觉得我是一个人品有问题的人吗?”他紧紧盯着她。
李抒音静静看了几秒,才说:“因为一件事就对一个人盖棺定论,是很偏颇的。不过,任何事情都是个人的选择,而你的选择恰恰就会使你变成怎样的人。道德这种东西,约束得了君子,约束不了小人,约束得了群体,约束不了个人。”
钟华阳脸色白了白,才自嘲般一笑:“是,我爸对我规划了很多,用另类手段获得成绩确实是我自己接受的,因为没有人会接受平庸的我,他们的心里,只有名望和权利,而平庸的我只会是他们的耻辱,是他们人生的污点,但人为什么不能平庸一点呢?仿佛任何事情做不到最好就是无用的。”
李抒音刚才的话语像一柄剑刺中他的心脏,他手不自觉地抖起来,眼眶都有些发热。
李抒音看着,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
她掏出纸巾,递了一张给他,钟华阳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泪了。
“李抒音,你的光芒可以照射所有人,刘景一、张浩然、张美夕......杨沥深。”
他最后还是吐出了这个让他很有敌意的名字:“为什么就不能施舍给我一点呢?李抒音,你知不知道,你其实很无情的,你总是让人看到希望,却又冷酷地告诉别人,这个希望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李抒音怔然片刻,声音放缓:“钟华阳,出于同学的情谊,我还是希望——”
她斟酌了一下:“你能平稳地过完一生。”
她点点头,准备走回去。
身后钟华阳急促地喊住她——
“杨沥深就这么特别吗?为什么他轻而易举地就能获得你的关注,得到你的拯救?”
“如果你将这种关系,定义为拯救,”李抒音似乎感到很可笑,她摇头,“那杨沥深从来都不是一个被拯救者。”
她目光悠远:“这世界上真正的困境,都是要自己走出去的。”
李抒音走回教室,不多会儿,杨沥深就搬着箱子回来了。
刘景一因为要赶车,早早地回去了,于是箱子就委托杨沥深帮他搬。
杨沥深已经搬回了三人的箱子,放在桌边。
唐梦把箱子拉过来,她把刘景一的桌子也顺带收拾了一下,背上书包,抓起钥匙急着道:“谢谢啊杨老大,抒音,我先走了,明晚见啊!”
她戴上毛绒手套,挥了挥手,消失在门后。
杨沥深看着李抒音,交代道:“我现在去搬我的,你等我一下。”
李抒音说:“我和你一起!”
她前迈一步,跟上他。
还是凛冬,两人都穿着羽绒服,一黑一白。
杨沥深出门就要右转,李抒音拉住他:“走这边吧。”
两人下东边楼梯,从底下天井过去。
杨沥深目不斜视,笑道:“这又是躲着谁。”
李抒音看了他一眼,无声笑开:“你还要明知故问?现在谁都在看他的笑话,虽然说多少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但是我在旁边晃着,恐怕他会更难受吧。”
两人拾阶而上,因为从教师楼的楼梯上来,经过外面窗户,却看见会议室里面站着一个人。
此时这边已经很空旷了,那人站在一个箱子边,正翻起一本书。
邵美真。
蓝白色的封面,中间有个黑色的人物,可以看出是杨沥深的那本《白鲸》。
李抒音和杨沥深对视一眼。
下一秒,他笑了笑,拉住她,走回楼梯。
李抒音靠在楼梯上,抱臂看着他:“这躲着谁呢啊?杨老大?”
她歪着头,语气戏弄。
杨沥深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还要明知故问?”
两人都笑了起来。
背后传来箱子拖动的声音,李抒音说:“好了,现在可以搬了,估计衡啸云啊,不知道在怎么骂呢!”
“我说杨沥深怎么回事?跟大姑娘上花轿似的,还要人三请四请啊?”
小吃城里,几张桌子推到了一起,大家正围着一圈坐着。
易敬森拿起水瓶,先给吴孜暖和姚蓁倒了一杯。
他嘿嘿一笑,提高嗓门,对着衡啸云说:“你第一天认识他?他来这,那不叫来,叫莅临指导!”
旁边江煜其“啧”了一声,看着对面的吴孜寒兄妹,说:“还有新同学呢,别这么骚把人家吓住了!”
吴孜暖腼腆地笑了笑。
服务员开始上菜,杨沥深和李抒音这时掀了帘子进来。
易敬森把旁边的长椅子向外挪了挪:“你小子快来自罚三杯!”
杨沥深看李抒音坐定,才端起杯子:“咱们未成年人,就以茶代酒,先敬今天的寿星。”
他豪迈饮完三杯,大家拍手叫好。
姚蓁把生日帽戴在衡啸云的头上,易敬森和江煜其端起杯子同时“哎呦”了一声。
衡啸云:“好了好了!今天我们还邀请了洪中的新晋英雄吴孜寒同志及家属,大家欢迎一下!”
易敬森啐了他一口,指着姚蓁道:“混淆视听了啊,此家属非彼家属哦!”
“上蛋糕上蛋糕了!”江煜其转身把蛋糕拎上桌,拆开放在中间,“今天爸爸破费了,为了感谢大家来我儿子的生日会哈!”
“去你的!”衡啸云打了他一下。
李抒音笑着把蜡烛插上去:“好啦,许愿吧。”
衡啸云闭上眼睛,很是正经地许起了愿,可他一睁眼,才把蜡烛吹了,就被抹了一脸蛋糕。
衡啸云撑着腿,挺着腰,真如佛祖一般看着大家笑着。
姚蓁站起来切蛋糕,李抒音接过先放在了吴家兄妹面前。
易敬森嘿嘿一笑,朝着对面说:“吴家妹妹,他们都这样,别看平时人模人样的,其实都是狗,平时有事啊,可以来找我,我靠谱,很少和他们为伍的。”
江煜其捶着他胸口,冷笑道:“你说这话不心虚吗易敬森?这里最狗的是你吧?上次谁把我的卷子拿去抄,结果弄丢了?”
易敬森握住他的手,唱道:“过去不必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他端起水杯,扭着嗓子:“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好朋友——衡啸云的生日,让我们举杯!”
李抒音轻笑一声:“呦,瞧这气势,广播站痛失一员大将啊!”
“哎,那我都不乐意去!”易敬森摆着手。
“来,干杯干杯啊!”
八个杯子碰到了一起,声音清脆。
衡啸云说:“希望咱们几个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江煜其夹了几筷子才问:“哎,吴孜寒,那天李主任找你说什么了,那么长时间?”
“不是说我,”吴孜寒左右看了一下,“一直在说钟华阳。”
易敬森冷笑一声:“我算是看明白了,23班真的就是太子班呗,什么都要耍诈,真有皇位要登基啊!”
李抒音低头吃着蛋糕,杨沥深看了她一眼。
衡啸云:“这事,就看年级怎么说了,如果没有说法肯定难以服众啊!”
江煜其:“最起码要把成绩取消吧!”
姚蓁看了他们一眼,说:“可是作弊有什么意义啊,只是欺骗自己而已,高考还是要凭自己的实力的。”
“平时没见他出头,一到期末就第一......”易敬森摇摇头,突然一拍大腿,恍然道:“说明他为的就不是高考啊!很有可能是自主招生,因为自主招生才会看期末成绩!”
易敬森越说越激动,像是终于发现了谜底。
李抒音闻言又看了一眼杨沥深,正好和他视线相撞。
他端起水喝了一口,岔开话题:“看学校的态度吧,哎,易敬森你不是爱吃这个吗,来,都给你。”
易敬森看着那盘炸茄子,无语道:“杨沥深,咱两真的爱过吗?你连爸爸不爱吃茄子都忘了?淡了淡了!”
“这个可不能怪杨沥深,”衡啸云皱着眉,对旁边的人说:“他这个人就适合直接挂葡萄糖,这个不吃那个不吃,人类的食材,他品尝不到万分之一,多遗憾啊!不知道怎么长这么大的!”
江煜其和杨沥深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易敬森不管他们的调笑,看着对面都没怎么动筷子,忙说:“哎,吴孜寒,吴妹妹,不用客气啊。”
他拿了一块烤面包起身递到她面前:“来,吃吧,我看你都不爱说话啊,是不是和同学处得不好——啊!”
衡啸云收回脚,看着易敬森惨叫一声,然后大问“是谁踩了我”,江煜其说他是老天都看不过去。
他和李抒音对视了一眼,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