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游泳队的训练每天雷打不动，夏天就算了，冬天也是一样的，虽然说有恒温的泳池，但不知道训练队用还是不用。

许闲情是校游泳队的，练习也很认真，但因为并没有要走专业运动员的路子，高二之后就很少再参加专业训练，主力队员的身份也替换掉了，现在只会每周来一次，有时候也帮其他队员练。

她基本每天都会到游泳馆练习，只是时间长短的区别，沈春和特别佩服她晨泳的习惯，几乎每天六点就到学校游泳馆。说是练习，其实这可能已经成为她的一种生活习惯了，所以沈春和一点也不惊讶于她在春游登山时气都不喘的体力和耐力。

泳池边站着一排姑娘和汉子，一个个从跳台猛扎进水里，像鱼一样滑出去，然后又被教练训道动作做得不充分或者转身时间没掐好。

不得不说泳者的肌肉线条就是好看，手长脚长，有两个长得还不错……观众席上的沈春和看够了又低头钻研她的《化学工程》。

她原本就要留下来等许闲情一起走的，程约说肚子饿要回家，夏淳也告辞了。

从文章中抽空再抬个头时，正好看见那个敏捷的身影入水——许闲情真好看，游泳更好看，自由泳好看，蝶泳最好看。

“你在这看许闲情看得这么着迷宛如一个痴汉一样真的好吗，难怪你对我没感觉。”

沈春和转头看着程约一双大长腿跨过来，直接在旁边坐下，边说边摇头。

……好像已经习惯这个人莫名其妙的现身了。

她抄起手中那本杂志卷成筒照着脸打过去。

“别别别我错了，女侠饶命。”程约装?。

“你不是说回家吗？”

“等你啊，”程约也学着她托着下巴专心致志地看着游泳队，“想了想还是应该的。”

沈春和扭头看着他的侧脸，眨了眨眼睛，说：“怎么最近老是能看见你，说，你是不是也跟踪我？”

“少来，还想反击我。”程约对她的话不屑一顾，而后突然坐正，腰背挺直，理直气壮，“我忘了，我妹今天刚入校队训练，得晚回家，我得等等她。”

沈春和翻翻白眼：“我就知道……你还有妹妹？”

“表妹，我独生。”程约指了指下方一个长得非常显小的、眼下有颗痣的女孩子，“成绩贼差，天天补作业。”

“你能不能对你妹妹好一点啊！”算了，他还能想起来等人家放学这事就很不错了。

安静了好一会儿，沈春和突然用胳膊肘顶一下程约：“诶，你们以前，都知道许闲情喜欢夏淳吗？”

“许闲情对夏淳怎样我不知道，不过她对魏紫可是真爱啊。”

沈春和又抄起膝盖上的书，要让他尝尝知识的力量。

“不是，你想问什么？”

“我在想，毕竟她当时那么小，有没有可能那不是喜欢。”

“仰慕？算了吧，就我这个旁观者的视角来看，许闲情已经爱而不得近乎偏执了，不像我，看得很开。”他拍拍自己的胸口。

“她有可能放弃吗？”

“追了八年诶，现在好不容易又有了进展，换你你放弃啊？”程约比出“八”的手势用力顿了顿，盯着沈春和。

“那以你八年的旁观经验，他们有可能成不？”

“我看呢，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成了谁也不委屈！”程约思索一秒得出结论。

沈春和很纠结地给程约一个眼刀。

“你真喜欢许闲情啊……”

沈春和手撑在腿上，看着擦头发的许闲情。

“他要是将来打算答应就利索一点，给个信号，要是不打算答应……又像这样给对方希望，不保持距离，是对的吗？”

程约盯着下方的游泳池，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

“你觉得他的态度太暧昧了呗。但是，感情问题通常就没办法完全平等公正吧，那你呢，你也不打算喜欢我，但也不跟我保持距离，你是怎么想的呢？”

沈春和愣了愣，转头要说话的时候，对方却突然站起身往下走。训练结束了，他要去找小表妹了。

“没事的啦，你们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差签个保证书了。关于许闲情的所有话，我也是瞎说的，你别记住，也别告诉她！”他迈着大步走下阶梯，对身后的人挥了挥手。

看来交谈的最大收获，就是大致知道了他们四个人的食物链地位。

* * *

许闲情仰面躺在床上，却觉得像躺在水面上，水波荡漾，她也跟着漂浮。

刚学游泳的时候，练上一整天，夜晚躺在床上就是这种仿佛还漂浮在泳池的感觉。甚至还会在半梦半醒间手脚抽动，以为要没入水中而突然惊醒。

她并不喜欢游泳，说不上讨厌，但是不喜欢；从前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游泳只是日渐成为她的一种习惯和情绪宣泄方式。她甚至不喜欢水，不喜欢那种没在水中漂浮无依的，或是被水浸过后湿漉漉的感觉。

那当初为什么要学游泳，又那么努力地坚持到了现在呢？

“哗啦”一声，双马尾的小姑娘落入水中，她不会游泳，慌得一直扑腾。

岸上及时地跑来了几个人，都是孩子。她是因为石头上湿滑的青苔摔进河里的，离岸并不远，因此岸上其中一个孩子轻易地拉住了她伸出来的手，几个人合力很快就把她拉上来了。

“谢谢。”许闲情抹着脸，头发、衣服都湿答答地滴着水。她还没有完全镇静下来，脑袋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道了个谢。

她第一眼先看了看伸手拉她的人，在水里第一眼她以为对方是男孩子，结果凑近了才发现这分明是个女生。

后来许闲情说对魏紫说，那么小的几个孩子这样救人还是很危险的。

当时也在场的程约马上接了一句，我们都会游泳，拉不住掉下去，我们再游回来，不管你就是了。他挑挑眉。

魏紫哈哈笑着拍程约的背，对许闲情说，那你赶快学游泳吧，不要人救，还能救人。

那个时候他们三年级。那一年，许闲情第一次遇见夏淳。

许闲情清楚地记得学游泳时呛水的感觉，记得连续训练几个小时累到沾床就睡的感觉，也记得代表学校参加省赛拿奖的感觉。她努力到所有人都觉得她是真的热爱这项运动，努力到自己差点也爱上游泳。

她不仅很努力地学习游泳，还很认真地练就骑自行车的技术——因为魏紫不会骑自行车，超奇怪的。

许闲情每天搭着她上下学，稳稳的，车头都没歪过。程约也一起，很操心地一边说她们违反交规不安全，一边总是骑在她们前面。魏紫会自己“咯咯”地笑起来，不停地跟许闲情和程约聊天。半路飘了小雨她就张开手接雨点玩儿，然后又抬起一只手给许闲情搭把小伞。程约无奈地说，你再这么张嘴大笑回到家就该喝饱了，魏紫听了笑得更疯了。

她喜欢魏紫那充满感染力的笑，会让她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许闲情熟悉她的笑，甚至也是在某个瞬间，从她这样的笑里发觉她喜欢程约这件事。

那时候她以为，魏紫会一直稳稳地在坐在她身后开怀大笑。

那时候，许闲情总是想起那时候。

掉落水中的时候，手被握住的时候。

她从没有忘记那种感觉，在水里她的腿缓慢地划动，明明她那么慌张地踢腿，却变成优雅的华尔兹，她伸出的手，像是邀人共舞。然而她的心里一点也不平静，只有惊恐。她张嘴要说话，水却不停地往嘴里灌，她的右手不停划水，只有左手高高伸出水面，无声呼喊：救我！

最后那刻，你也用力把手伸出来了吗，可是没有人握住你的手把你拉起来啊。

那时候，放学的时候，去学校的时候，和朋友们外出的时候，魏紫坐在她的车后座，程约有时在前面，有时在旁边，有时则则何乌昂也一起，有时见不着迟到的他俩。

他们经过江边，经过草地，经过一个个早点摊，她看到魏紫一下子长长的头发，没来由地就想跟着她大笑。

* * *

中午放学，同学们都飞奔往食堂，沈春和却抱了一摞检查好的化学二轮复习练习册往楼上走去。

她是化学科代表，佛系的化学老师每次都是发答案让大家自己改，要不是偶尔发发化学小测收收复习作业，她都要忘了自己是科代表了。

“这书也不轻啊，沉重的知识……大家都去吃饭了只有我逆流而行吗，好饿啊一会儿吃什么呢……”沈春和一边进行着丰富的心理活动，一边向对她礼让、在人流之中隔出位置的同学重复说着“谢谢”。

怎么总是做些搬搬抬抬的工作，还好她力气大。

化学练习册！高考必刷题！无数优秀教师的心血结晶，各省市状元的强烈推荐！成才路上的伴侣，与名师对话的机会！一套只要二九八，二九八带回家！

“嗯？”

丰富的心理活动被脚底下软软的感觉打断——哎呦踩着人了！沈春和没留意，在拐角把迎面而来的家伙结结实实踩了一脚。

她迅速道歉：“对不起我没看见……”

“没……”对方因为脚疼而面部表情扭曲，刚要摆手离开，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看清了彼此。

“沈春和？”“程、程约。”

“你走路不看路吗？”“你怎么在这？”

“这是教学楼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你想什么这么入神？”“书有点高我没看脚下。”

程约把抵到沈春和下巴的书拿走：“拿到哪儿去？”

“先拿回教室，下午发。”沈春和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赞扬他助人为乐的举动。

“我拿过去就好了你去吃饭吧。”

“一起上去吧。”

“老师不是让学习委员搬书吗，你凑什么热闹。”

“是让学习委员找人帮忙搬书，许闲情原本跟我一起的，还有几个同学，后来她去跟其他班的学习委员核对什么费用了。而且，这是化学练习册，在等她的时候被叫过去顺便拿回来的。”沈春和瞟一眼旁边那个不知道有没有翻开过化学二轮专题复习的人。他时间好像都花在主科上了，理综多半没怎么复习。

“哦。”

“那你呢，老师不是让学习委员搬书吗，你凑什么热闹，我刚可看见你了。”刚才下楼梯时，她远远看到了走廊上同样抱着高高一摞书的程约的背影。

“你这问的，”程约鼻子里轻哼一声，挺直腰接着说，“我就是我们班学习委！”

不可思议。

“你们班学习委员是按体育委员的标准选的吗？”

“你快闭嘴吧，我进步迅速得到了老师的高度赞扬，钦点我当学习委员知道吗！”

合理的，上学期期末考他的英语分数高得让沈春和的英语老师，即他的班主任泪目。也是啊，一个早读朗读英语课本时会把mp3就读成“mp三”的人，有朝一日英语竟然能上一百三。

程约以为沈春和不信，扁嘴说道：“你别瞧不起我，我也是有追求的，想当年我还曾经是全校的风云人物，一帮迷弟迷妹的！”

“是是是，我信。”

这应该也是真的，许闲情给她普及过小学和初中时期的程约，除了发型和性格没变，以前的他相比现在的他会更加开朗，是课外活动积极分子，就算把成绩好、运动好、家境好这些都忽略不计，光凭不说话时略显冷酷的外表和六年级就一米七的身高也足以傲视群雄。

把练习册放在讲台后沈春和就要去找许闲情，走到门口却发现另一个人没跟上来，她一转头，看见他正在教室里一边踱步一边翻看课桌上的书本。

“你干嘛呀别翻人家书啊！”沈春和像去朋友家做客的家长连忙制止自家熊孩子的行为。

“哪个座位是你的？”

“你找我座位干什么，许闲情在下面等着呢！”沈春和把翻开的书一本本合上放回它们原来的地方。

“顺便参观一下——找到你座位了。”程约蹲下来看着那张课桌的抽屉，伸手抓起里面淡黄色的“花生”。

优哉游哉躺平的花生先生惨遭无妄之灾，沈春和虽然立刻上前抢夺，无奈程约很快把手抬高到她遥不可及的地方。

沈春和被他气笑了，站在一旁无可奈何。

程约抬脚向教室外走去：“站着干嘛，许闲情等着呢。”

“那你还我东西啊！”沈春和哭笑不得地追过去。程约走得很快，她跟着他几乎要小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