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花斧枭首,留下的伤口是愈合不了的,但有一种方法可以止血,便是用人族的七魄。
然而,七魄与□□相生相伴,一旦人死了,七魄也会在七七四十九日内相继离体。不过,凡事皆有特例,比如枉死之人,其三魂中幽精、爽灵无法去往阴间,只能吸取七魂,保持其不灭。
凤鸣城惨遭屠城,一个城池的枉死之人,是最适合采集七魂疗伤的地方。这也是渠逸来到此城的目的。
然而七魂无形,看不见,更摸不着,渠逸便以桃花引七魂附着其上。又听闻魔族有地途鼎,可取魂魄炼成妖物,他便想到干脆将七魄练成妖,需要疗伤时,可随时取用,不需要疗伤时,也可借群妖盘活凤鸣城,以此作为据点,待日后壮大,再去玉衡宫寻仇。
通天塔下,地途鼎熊熊燃烧,宛如炼狱之门,鼎内妖物在烈焰中哀鸣,最终被熔铸成漆黑如夜的妖泥。
渠逸拖着受伤的身体,踉跄着扑到鼎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鼎盖,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扑面而来。他不顾一切,将颤抖的手伸进去,一把一把捞起里面黑色的妖泥,急不可耐地塞进嘴里。
方才流的血太多,仅剩的力气还不足以支撑捞泥浆的动作,他直接将头探入鼎中,在里面贪婪地吞咽那粘稠的泥浆。
急迫之中,他的身体失衡,庞大的地途鼎轰然倒下,漆黑的妖泥如同决堤的熔岩,肆意流淌,覆盖了周围的地面。
渠逸狼狈地爬起,望着满地狼藉,眼中闪过一抹痛惜。他丢开往日的矜贵,四肢着地,像一只被遗弃的野犬,双臂揽过妖泥,脸颊紧贴其上,迅速地舔舐着。他的华服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的黑污,曾经绝美的面容此刻被污秽所覆盖,像一条狗。
随着泥浆被吃得越来越少,渠逸后脖颈渐渐不再淌血,伤疤处慢慢结痂,他也恢复了些许力气。只是方才耽误太长时间,流了太多血,这些泥浆还远远不够。
渠逸心急如焚,试图再次用陶埙召唤妖物,却猛然发现那陶埙已不在身上。“该死,定是方才慌乱中遗失了。”他眉头紧锁,环顾四周,只见满地泥浆,混乱不堪,心中更是烦躁。
“你是在找这个吗?”一个熟悉而冷淡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霍斗缓缓走近,手中赫然拿着渠逸遗失的陶埙。
渠逸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急切:“给我,快把它给我!”他的声音因焦急而略显沙哑。
“别急,让我先看看你的伤势如何。”霍斗不紧不慢地说着,迈步向前,手指轻轻搭在渠逸的脖颈上,试图撩开他被汗水浸湿的凌乱发丝。然而,渠逸却猛地一挥手,“啪”的一声,将霍斗的手狠狠甩开。
“把陶埙给我!”渠逸强硬地说。
霍斗微微皱眉,目光落在渠逸脖颈上那道已渐渐结痂的伤口上:“看来血是止住了,但你的身体状况……”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几分担忧。
“霍斗,你到底想怎样?”渠逸忍无可忍,语气中充满了愤怒与无奈。
“我说过,我只是想保护你。”霍斗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但眼中却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你这不是保护,我也不需要你的保护!”渠逸激动地反驳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霍斗冷笑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讽刺:“呵,是吗?你忘了当初是怎么从灵兽园中逃出来的吗?若不是我,你还能活到今天吗?”
渠逸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当初你护我,我是认的。但此一时彼一时,时过境迁,你护的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并非我所愿。”
“你所愿根本不可能!”霍斗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渠逸的心上,“鸾音圣女能斩你一次,就能斩你第二次。你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玉衡宫不允许你我这样的灵兽修成正果的!”
“玉衡宫不允许,我就该放弃吗?”渠逸的眼神坚定而执着,“他玄璟神主说到底,就是个副帝!在他之上还有天帝!天帝之上还有天极阁,七位太古神的神碑立在那里!”
霍斗闻言,眼神变得冰冷而平静,如同冬日里的一场细雨,无声却透骨:“你去过天极阁吗?见过神碑吗?”
渠逸确实没有去过天极阁,那个地方不是谁都能去的,在玄霄仙都,也只有天帝能涉足。
他沉默了。有些高处,确实高不可攀。
如此,低处的风景更是可贵。
凤鸣城城郊的桃花虽然都是怨魂,可那也是桃花,常开不败,灼灼其华。
当初,霍斗被鸾音逼着,挥起红花斧,砍下渠逸的头,也砍断了自己对仙都的留恋。仙都再好,是那些仙家的世界。只有凤鸣城,是他与渠逸缔造的,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世界。在这里,他们就是天帝。
“忘了她吧,忘掉仙都,我们可以在这建起自己的玉衡宫。”霍斗劝道。
同一件事,差不多的对话,在二人之间不断重复。他们谁都不能说服谁。
就在这时,黑暗深处又传来脚步声,是姚安如和秋凌川。
二人停在一丈外,姚安如看着一地黑色的泥浆,还有对面满脸污脏的渠逸,以及围堵他们的霍斗,一时搞不清楚状况,愣在原地。秋凌川则站在姚安如身侧,严阵以待,以防随时可能到来的袭击。
“哈哈哈哈……”霍斗冲着姚安如笑了,“来得正好。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渠逸,特意在这里等你呢。”
姚安如没理他,而是看向渠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渠逸用衣袖拭擦着脸上的泥污,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
姚安如见他不说话,又问:“你只是想要我的信灵盘吗?”
渠逸看了一眼霍斗,目光又转向姚安如,点了点头。“你能理解我吗?炼妖需要信灵盘,这是唯一能让凤鸣城重获新生的办法。”渠逸道。
一旁的霍斗突然低着头笑了,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他笑得全身都在颤抖。
“渠逸,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遮遮掩掩的?”他弯下腰,蘸了一些地上的泥浆,在众人眼前晃悠,“看看这是什么?渠逸,你方才如何趴在地上,舔舐这些泥浆,都忘了吗?”
姚安如看着渠逸,等待他的解释。而渠逸脸色一会儿通红,一会儿又变得煞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没有办法,只能将妖炼成妖泥,治疗身上的伤。”
众人没有说话。
渠逸见状,刻意提高调门,又道:“人族可借妖行不能及之事,难道我不能吗?况且全城的妖都是我炼成的。”
姚安如一直注视着渠逸,思索良久,终于开口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先前,渠逸一直担心她得知自己的秘密,会以意想不到的态度对待他,因此总是遮遮掩掩。现在见她只关心自己的伤势,心中释然大半,说道:“结痂了,已无大碍。”
“好了,人也看见了,该问的话也问了,安如仙姬,可以走了吧?”霍斗背着手朝姚安如走来。
秋凌川见状,立马挡在姚安如身前,问道:“你要作甚?”
霍斗没有回答,而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混账妖物,给我滚开!”
“我不是妖,我是人!”秋凌川提高调门,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管你是什么,休要在这里碍事!”说罢,霍斗手一挥,掀起一股强劲的气流,扑到秋凌川身上,令他后退了小半步,可一旁的姚安如却被气流直接掀倒了。
这也并不意外。秋凌川经过地途鼎炙炼,不仅生出树臂,从头到脚都变强了。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以这样的方式变强。
尤其是此番入地途鼎,阿母的遗物,那个银手镯,被练成了一滩雾气。而阿母的魂也废了,再也没有希望复生了。
想到这儿,秋凌川双眼变得通红,一层泪光挂在眼眶。他的喉咙被愤怒扼住,只能用一双锐利的眼神给霍斗下战书。
一个人族的愤怒,霍斗根被没有放在眼里。他从未认真审视过秋凌川,连妖印都懒得给他烙上去,因此并没发现他和其他妖兽是不一样的。
也恰恰是因为大意,当秋凌川的树臂悄悄展枝时,霍斗也没有发现。
恰在这时,秋凌的树臂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暴起,直奔霍斗而去,缠绕住他的身躯,而且越缠越紧。
霍斗不慌不忙地运力,他的背影被投射在墙壁,已然化成巨犬的轮库。接着,树臂发出“吱吱”的声音,其上纹理不断变形,最终“嘭”的一声爆开,化作漫天碎木。
秋凌川、姚安如、渠逸,三人被气浪摊开,纷纷摔倒在地。
“垃圾妖物,就点能耐?”霍斗狞笑着踏在碎木上,两手聚起漩涡火团,冲秋凌川砸去。火团正中秋凌川的树壁,木质纤维在高温中碳化。
秋凌川深吸一口气,突然主动震碎树臂,漫天炭灰化成的雾气,层层裹住霍斗,墙壁上的巨犬影子不停挣扎。
霍斗凝神,在手心搓出一团气流,冲破了雾气。待视野清明时,他便立即寻找秋凌川的身影,要将他一击毙命。
可就在这时,霍斗忽然察觉心口一阵剧痛,只见一根细长的木枝刺穿心口,而木枝的另一端,是秋凌川新长出来的树臂。而且那树臂还在不停生长,越来越大,越来越粗,一根一根接连贯穿霍斗。
墙壁上,巨犬的影子消失了。霍斗轰然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霍斗!”渠逸见状,大惊失色,嘶吼着他的名字,踉跄跪扑过去。“挺住,不要死,我会救你。”他用沾满黑色泥浆的双手死死按住对方开裂的胸膛,却压不住汩汩涌出的血。
“没……没用了……”霍斗口中不断溢出鲜血,用央求的语气说道,“渠逸,答应我,就到这吧,不要继续了。”
渠逸泪水不停滚落,与脸上的妖泥混在一起。他抱着霍斗,不停摇头。也不知是舍不得霍斗离开,还是不能答应他。
只见他十指深陷对方心口,企图用法力将破碎的身体修复。可方才吃下那一点妖泥,连体力都没有完全恢复,更无法支撑他施法运力。
霍斗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握住渠逸的手腕,从自己的心口拔出,有气无力地说:“别浪费力气了。”
“你总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你不能这样离开!”渠逸沙哑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
霍斗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抹去他脸上的泥浆,说道:“赢鱼夫人已经知晓……知晓地途鼎在这里,是……是我告诉她的,你……不要执着了……快跑吧……”
说罢,他双眼渐渐暗淡,变成了两颗石头,身体也僵硬如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