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夜色四合。

解宬实在睡不着。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拿起床头的闹钟看了很多次。

此时此刻，凌晨三点。

解宬下床掀开窗帘。路灯被暖暖的光晕萦绕着，和夜空里的月辉遥相对望。他坐在窗前，凝视婆娑的树影，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深夜总是能勾起人们心中被忽视的那一念。

就好像身陷迷雾森林里，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色中踽踽前行，一下子失去了目标。他也不知道这种感受从何而来，可能人在夜晚总是会胡思乱想。

反正也睡不着，解宬翻出一个记事本，开始写暑期计划。他知道，在高中刚起步的阶段，他要做的就是保持初中的状态。所以这个暑假，他绝对不能太放纵自己。

要是玩脱就糟糕了。解宬很是担忧。

解宬安排自己每天下午三点练字，写二十分钟，练两组。他的字算不上好看，只能说写得很整齐，卷面比较干净。如果想多拿点分，他还是要把字写好看才行。

夏季昼长夜短，早上五点，天边已有复苏的迹象。解宬总算有了点睡意。他迷迷糊糊地想，通宵的滋味真不好受，也不知道陈树那家伙为什么要通宵打游戏。

一阵饭菜香钻进解宬的卧室。他的胃先醒了，正抗议晚起的行为。但解宬实在睁不开眼睛，潜意识告诉他不要醒过来。

解铭敲了敲房门后，走进解宬卧室。他拍拍解宬的脸：“起床了，睡到十点够意思了啊。”

见解宬没有反应，他继续威胁：“再不起，我就接盆水泼过来了。”

解宬动动腿，没出声。

“不会真热出病了吧？”解铭摸摸解宬的额头。后者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闷声道：“我没事，就是昨晚失眠了。你们先吃饭，不用理我，让我再睡会儿。”

解铭轻手关门出去，客厅里传来交谈声。

解宬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一个旋转楼梯上，可以向上走到顶层，往下却怎么也走不到底。洪水涌入楼梯间，他只能拼命往上跑。但是水涨的速度太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水一点点漫过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解宬想张嘴呼救，忽然反应过来这里只有他自己，没人能救他。所以，他不再挣扎，任由自己沉入水底。

十二点的闹钟准时响起。解宬睁开眼，惊觉自己出了一身恶汗。他觉得脑袋里仿佛有几个小人，拿着锤头卖力敲他的头。他慢慢起身，走到卫生间往脸上泼了些冷水。

水珠落到胸口，刺得解宬有几分心悸。他快速洗漱完。

宋萍走过来，递给解宬一杯蜂蜜水：“怎么会突然失眠？有哪里不舒服吗？”

解宬小口喝着水。蜂蜜的甜味在嘴里散开，绵软了紧绷的神经，他才觉得自己真正踩在平地上。

他冲宋萍笑了一下，面上显得轻松：“放暑假太激动，不小心兴奋过头了。”

宋萍狐疑：“你这段时间情绪波动太大，真的没出什么事吗？”

解宬往前走了一步，抱住宋萍：“真的没事的，别胡思乱想。妈，我很好。”

宋萍轻轻拍着解宬的背，像哄小孩一样：“那好吧，我相信你。但是我们说好了，有什么心事一定要和爸爸妈妈讲。不好意思当面说，写小纸条也是可以的。”

解宬把头抵在宋萍肩上，小声说了句“好”。

有种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解宬尽量忽视掉这份异样的情绪。他瞥到空中飘荡的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不拼尽全力，怎么可能有得到好结果的机会？如果决定好了，就放手一搏。

就像春夏浓密的绿意，是流不尽的生机。

接下来几天，解宬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气象台连续发布好几条高温预警，街上的人少了很多。趁这个机会，解宬收拾好心情，让计划一点点向前推进。

前路逐渐明朗起来。

到了周三，解宬如期赴约。前一天晚上，陈树给他打电话，说林心妤希望唐沁也能一起去玩。解宬自然没意见，不过好奇多问了句为什么。

林心妤本人是这样说的：“我一定要看看，到底是何方女侠，竟能在短短两周和解宬同学说上这么多话。”

在学校里，林心妤有自己的事要做，在班上也有自己的交友圈。她去找陈树他们的时候见过唐沁几面，不过都是匆匆一瞥。

解宬哭笑不得。

“当然，多认识一些人嘛，总是好的。”林心妤理直气壮。

唐沁本来是拒绝的，她去掺和一脚不太好。再者，虽然她平时和陈树、解宬能聊到一起，但他们也才认识两周。

但是听陈树说林心妤非常非常希望她能去后，唐沁动摇了。她在学校见过林心妤几面，这个女孩子人缘很好，看起来也落落大方的。

应该能有共同话题的吧。唐沁有些忐忑。

四个人在中心书城碰面之后，向电玩城进发。林心妤和唐沁走在前面，不知道聊到了什么，开始跺脚大笑。陈树走在后面，拍了张照片发在小群里：“她俩聊得挺开心啊，完全用不着我们。”

解宬附和：“她们两个性格有点像，谈得来的概率极大。”

陈树咂咂嘴：“也是，有道理。”

看来今天过后，“活人三个”的群名，应该改成“活人四个”了。

到了电玩城，四个人兑换好游戏币，就散开去找各自想玩的项目。手上的游戏币用完后，解宬和陈树就去找两个女生，最后在街游区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彼时唐沁正疯狂用手按机器上的按钮，林心妤在旁边为她加油助威。

“赢了赢了！看看出票没！”

二人的小筐里已经堆了厚厚一沓游乐票。唐沁看见解宬他们，挥手打招呼：“快来快来！”

陈树看见那一筐游乐票，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不是，你们这也太拼了吧，这么多票？！”

林心妤站起来，颇为骄傲：“这叫实力。”

她拿起篮子，挽住唐沁，对陈树说：“走吧，还有最后几个币，用完我们就去吃饭。”

于是四人站在了娃娃机前。

陈树抱着篮子：“这破玩意儿真能抓起来吗？”

解宬调侃他：“既然一直有人来玩，那肯定有人抓起来过。你多练练，总能行的。”

两个女生的注意力早就放在娃娃机上，全神贯注地操控机器。

“你怎么不帮我说话？只有林心妤，我还勉强应付得了。再加上个唐沁，那我肯定必输无疑啊。”陈树锤了一拳解宬。

解宬笑他：“谁让你老是招惹人家。”

陈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岔开话题。

电玩城在商圈里，周围有很多饭店。吃完晚饭，林心妤还想去看电影，被陈树否决：“不行，太晚了。想玩得更晚一些，等你高中毕业再说。”

林心妤瘪嘴：“才八点，哪里晚了。”

解宬正色道：“太晚了，尤其对女生来说，这个点在外面不安全。”

唐沁表示赞同。林心妤也懂这个道理，不再坚持，而是问唐沁：“沁沁你怎么回去啊？要不我们一起打车，先把你送回去？”

唐沁冲他们扬扬手机：“不用，我爸马上就出门接我。而且我家离这里挺近的，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

“那再逛一会儿吧，等你爸爸来了我们三个再走。”解宬柔声道。

林心妤两眼放光：“好啊好啊，沁沁，我们去那边那个饰品店逛逛吧。陈树解宬，旁边有卖积木的，你们可以去看看！”

说完，林心妤拉着唐沁，两个人开始狂奔。

陈树耸肩：“走吧，都被安排好了。随便逛逛喽。”

没走几步，陈树拉住解宬的衣摆：“诶，那不是林翊飏吗？他对面那人西装革履的。嘶，不会是他爸吧？”

解宬朝陈树示意的方向看去。林翊飏似乎心情不太好，翘着二郎腿，坐得很散漫。突然，他把头转向窗外。解宬被吓了一跳，赶紧收回视线，拉着陈树离开：“走了，别那么八卦。”

走了一段路，解宬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又没做亏心事，行色匆匆反倒显得他可疑。

咖啡店里——

林翊飏注视着解宬拉走陈树，低声笑了一下。对面的人见状，还以为是自己提出的条件被应允，问道：“你答应了？”

林翊飏嗤笑一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还是说，你做生意也是全凭自己主观臆断？”

男人不怒反笑：“你很好，有我当年的样子。”

林翊飏有些恶寒：“千万别，我可受不起这样的夸赞。我还想做个人。”

听见这番话，男人面色阴沉下来：“林翊飏，我放下姿态来跟你谈条件，不是为了听这些。你到底答不答应？”

林翊飏漫不经心地搅拌咖啡：“放下姿态？您还真当自己是贵族么？”他把勺子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要求不高，能吃上口热的就行。至于你说的那种生活，我一点都不感兴趣。”

林翊飏几乎咬着后槽牙说出“一点”这个词。他站起身：“并且，请你弄清楚，我妈妈从来都不是依附于人的菟丝花。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她靠自己一点点打拼出来的。离开你，她一样能过得很好。”

林翊飏歪头，将咖啡一饮而尽，随后粲然一笑：“谢谢你的咖啡。不过我想，对于一个正在发育的高中生来说，还是果汁更适合他。”

他没有看见男人一瞬的错愕，同样也没有因为对方的呼唤停下脚步。站在广场上，林翊飏张开双臂，和风扑了个满怀。他拿起手机，把男人的联系方式删得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犹豫。

之前仅仅是把那人拉入黑名单，现在看来是他还不够绝情。

经过这一晚，林翊飏小心保留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和迷茫，无法想象自己的父亲原来是这种模样，如此陌生。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轰隆——”

林翊飏心中清明许多。他握住手机，趁雨还未落下跑到公交车站，给林希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妈你到家了吗？我去商场买了点东西，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嗯……就吃蓝莓吧，你最近用眼比较多。那就先这样，妈，等我回来。”

大雨接连落下，在地上绽开水花。林翊飏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想：这雨下得真好，可以洗尽那些他不愿回忆的事，遮掩住暗处的肮脏与丑陋。

人性的卑劣潜伏在每个人心中，处处找寻养料。一旦控制不住，就会被它毫不留情地吃掉，为它支配。

上车之后，林翊飏翻看手机里的照片。幸好，依然有很多人在他身边。

雨珠拍打在车窗上，晕开星星点点的灯光，留下一道道轨迹，像无声的泪痕。

故事每天都在上演。不知道今天这场雨，又在为谁唱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