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林的确不太常下雨，在换季的时候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周多之后，这座泛黄的城市一直维持着秋高气爽。
在这个没什么特点的秋天里，林蓁迎来了入学以来的第二个运动会。
梧大的运动会只对全体大一新生有硬性参加的要求，大二大三只要提前交一下广播稿并且保证运动会那几天点名的时候人在学校就好。
白得三天假期，怎么看都是她们赚到。
运动会的第二天是周四，当天还是立冬。林蓁在微信上收到田漫漫的消息，希望她能来看她比赛。
八百米在早上，四乘一百的接力在下午。
林蓁在这天早上跟着姚菱一起去了操场。
姚菱是校新闻社的人，她有自己的大本营要待，不能一直陪同林蓁，还好林蓁也不在意。
她们在入口处分别，林蓁一边走一边给田漫漫打电话。
田漫漫在接电话的时候就远远看到她了，连忙跑过去：“学姐！你来啦！”
林蓁眯起眼睛笑了，把口袋里的巧克力递给她：“你早上吃饭了吧？要不要补充一点糖分？”
“谢谢学姐！”田漫漫接过，马上就拆开吃了。
“过一会我就要检录了。”田漫漫把她带到草坪的一处，那附近还有几个女生盘腿坐着。
看到田漫漫带着林蓁走过来，那几个女生都抬起头看向她们。
“学姐，她们都是我舍友，也是来给我加油的。”田漫漫给林蓁介绍了一下，“你和她们待在一起，在终点等我吧！中午我们俩一起吃饭吧，我请你吃饭！”
“好啊。”林蓁点头，冲着那几个女生笑了笑，也坐到她们附近。
田漫漫在让舍友把自己的号码牌别到背上后就去检录了，林蓁和这三个叽叽喳喳的女生待在一起，没怎么参与她们谈话的内容，只是在她们问到自己的时候也答几句。
主要都是关于课程的交叉，学院里老师的风评等等。
“学姐，你为什么会选新闻啊？”坐得离林蓁最近的丸子头女生有些好奇。
林蓁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被这么问了，在刚入学的时候，她们宿舍第一次吃饭就聊过这个话题。
姚菱父母都从事的新闻行业，林怡然是分数只勉强够报这个，谈凝是因为不想学数学，随便报了个文科的。
林蓁当初给了和谈凝一样的答案。她高中分科选的是理科，高考完很想摆脱理科给她的阴影，尽管她在高中时期已经不像初中那样偏科严重，甚至她在年级里的排名还能给“女生不适合学理”这个伪命题一记响亮的打脸，但是她自认自己和数学的确没什么缘分，也不想在大学继续再续前缘了。
而文科又有那么多的不同专业，她却为什么选了吃力不讨好未来还看似一片黑暗的新闻呢？
真正的理由只有她自己和林蔷知道。
林蓁微笑着看着学妹：“随便选的。”
丸子头学妹看起来还有话想说，但一旁的女生扯了一下她的袖子，指着跑道处：“漫漫要开始跑了！”
林蓁也随之抬头，但草坪和跑道的交界处乌泱泱站了一大堆人，林蓁抬头也只能看到站在前面的人的背影，也不知道学妹是怎么透过这堵人墙认出田漫漫的。
她拍拍屁股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正好对上转过头来的田漫漫。
“加油。”林蓁用口型对她说。
扎着单侧麻花辫的女生露出一个笑容，在发令枪响的那一刻冲出了起点。
林蓁退回到刚刚坐着的地方，蹲下后手往前搭在膝盖上，转过头和学妹们继续闲聊：“你们这学期是不是也要开始校园跑了？”
三个学妹听到“校园跑”三个字齐刷刷地摆出哭脸：“天呐学姐这真的是人跑的吗？”
林蓁在大一的时候也是这样，她凑近了一点，低声传授经验：“实在跑不到可以花钱找人帮忙跑。”
“学姐，时代变了！”短发女生哭丧着脸，“我们入学之后校园跑就加了好多规则，轨迹配速开始时间结束时间这些如果有重合就会判违规，还有账户登录设备的限制。”
林蓁愣了一下：“欸是吗？我不知道欸。”
林蓁这学期开始就是自己老老实实跑的，校园跑的记录也一直没有问题，如果她们不说她还真不知道。
这的确是新生来之后才加进来的规则，虽然说单独找人跑也可以规避这些问题，但是大部分的校园跑代跑都是一次性接好几个人的单一起跑，方便省事。
新规则导致代跑现在只能一次接一个人的单跑一个人的份，这样价格也高起来了。
在确认了新的规则后，林蓁才在宿舍群里艾特其他几个人：我刚听学妹说这学期开始学校加大力度抓代跑了，你们几个还能不能行了？@姚菱@林怡然@谈凝
谈凝回得很快：我知道！我之前还把通知发群里了！你们是不是都没看！
林蓁有些尴尬：但是你不是不自己跑吗？
谈凝回了个可爱的表情包：盛昀帮我跑啊，我校园跑登在备用机上，也不会有设备问题^^
林蓁服气：行，体院男还不算太没用。
不知道是不是谈凝在宿舍里和林怡然说了什么，后者过了一会儿才在群里回消息。
回了一个心如死灰的句号。
林蓁：？
林怡然：看来只能多花点钱了...
林蓁放心了：那就行，有钱能使鬼代跑，你只能找一代一了。
姚菱始终没回，估计在忙社团的事情，林蓁想着她看到消息了自己会回的，也不再看手机。
丸子头女生在这时轻轻牵了她一下，提醒道：“漫漫马上到终点啦学姐！”
林蓁点头，又重新站了起来，跟着三个女生往前挤了点。
跑道上的女孩们没有一个脸色是好看的，毕竟基本都是新生，还没怎么受过校园跑的摧残。
田漫漫冲刺跑过了终点，差点刹不住车撞上人。
等到她终于停下来，她差点腿一软跪到草坪上。
林蓁哭笑不得地走上前扶住她：“你还好吗漫漫？”
田漫漫说不出话，很轻地点了下头。
她的麻花辫都有点炸开了，林蓁伸手握了握，转移她的注意力：“你自己编的吗漫漫？”
站在一旁的丸子头女孩举起手：“学姐！我编的！好看吧！”
“好看。”她笑了笑。
女生宿舍内部这种装扮舍友的事可太多了，去年林蓁被选上做机械又丑陋的广播体操时林怡然一大早就爬起来给她化妆打扮。
田漫漫上午的项目结束了可以休息，但她的舍友们还要回班级大本营做后勤并且把广播稿给补完，只能让林蓁陪着她再散会步休息一下。
喝了大半瓶水的田漫漫活过来了点，她虚弱地开口：“学姐，我们中午吃什么？”
“你想在食堂吃还是出去吃？”林蓁问她，“出去吃的话我骑电动车载你。”
“好耶！”田漫漫早就想坐林蓁的后座了，“那我们出去吃吧学姐。”
散步散够了，田漫漫找了个空地一屁股坐了下来，打算选一下午饭吃什么。
“学姐你有什么不吃的吗？”她随口问。
“没有。”林蓁快速回答，“我都吃。”
“牛蛙？”田漫漫抹了下嘴角，擦去不存在的口水，“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学妹实在太可爱，林蓁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好啊。”
两个人在草坪上又一块坐了好久，等到田漫漫完全恢复元气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后了。
正好十一点，田漫漫和林蓁又在原地等了一会点名班级名单，确保没有她们俩的班级之后才一起离开了操场。
林蓁早上来的时候是坐的姚菱的车，要骑车的话还得回宿舍拿一下谈凝或者林怡然的车钥匙。
田漫漫抱着自己的外套，跟在林蓁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学姐你们运动会期间居然还有作业啊？”田漫漫张大嘴，“你们课不是不怎么多吗？”
“课不多但是这三天的运动会不是也冲了好几节课嘛？”林蓁无所谓地说，“反正就是写点有的没的呗。”
走进宿舍区，田漫漫乖巧地在充电桩附近停下：“学姐那我在这里等你。”
拿个钥匙不用多久，三分钟后林蓁就骑着车出现在田漫漫面前。
“骑车风比较大，你不然还是把外套穿起来吧。”林蓁建议她，“你刚出了汗，再吹风容易生病。”
好贴心好喜欢。田漫漫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赶紧把外套给穿上了。
她从右边的方向跨坐上电动车，手下意识地圈住了林蓁的腰。
林蓁还没反应过来，田漫漫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学姐，我想起来我看过一部台剧。女主角要去上大学的时候她家里人录了视频给她讲了好多东西，其中她爸爸就说坐机车不能从右边上，因为那边有排气管会烫到腿。而且她爸爸也不让她坐车抱着前面男生的腰。”
车子已经在田漫漫说话期间骑出去一点距离了，林蓁闻言也笑起来：“你说的这部剧是不是俗女养成记？”
“欸？”田漫漫连忙直起身子，“学姐你也看过啊？”
“这部剧很出名吧。”林蓁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很好看。”
“我超爱看的！”田漫漫讲得高兴的时候语气也带上一点台湾腔，“看过超级超级多遍！”
这部剧林蓁也看过很多遍了。
她不是一个爱看电视剧的人，当初还是林蔷拉着她一起她才开始看的。
田漫漫没想到自己能意外收获一个和学姐的共同话题，话语像没关紧的水龙头一样一直往外溢。
“...学姐我跟你说，我还是看这部剧的时候才知道骨灰不是灰欸。”田漫漫对这一个情节印象很深刻，“那那些骨灰撒入海里的到底是真的假的啊？”
说话间手舞足蹈的小女孩早就没再抱着学姐了，自己双手扶在车座后，也因此没有注意到林蓁陡然僵住的脊背。
林蓁小的时候就知道骨灰并没有多少灰，基本都是大块的骨头。
梁婧火化之后，她的骨灰被装在一个瓷罐里，和俗女养成记这部电视剧里装着女主角奶奶骨灰的那个还挺类似的，那个时候殡仪馆还没用上更富有仪式感的方正盒子。
那个瓷罐在安葬之前一直都在林蔷的怀里，林蓁打开看过。
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如果不是她知道这是她妈妈的话。
林蓁直到现在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打开瓷罐看的那一眼是她和梁婧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
眼泪掉进骨灰罐，是她们最后的接触。